有一位理论家曾向我说过:“活人很难说,以后谈谈死人吧。”我懂得这意思,因为说活人常要引起纠纷,而死人是永无对证,更不致有文人相轻,宗派观念,私人意气……之讥讽和责难。为逃避是非,以明哲保身为原则自然是很对的。
另外的地方,也有人这样说,“还是学一个好群众,什么意见都举手吧。”
甚至像这样应该成为过时的幽怨我也听到过很多了:“我是什么东西,说句话还不等于放个屁嘛!”
这些意见表现了什么,表现了我们还不懂得如何使用民主,如何展开自我批评和自由论争,我们缺乏气度,缺乏耐心的倾听别的人意见,同时,也表现了我们没有勇气和毅力,我们怕麻烦,我们怕碰钉子,怕牺牲,只是偷懒——在背地里咭咭咕咕。
有人肯说,而且敢说了,纵使意见还不完全的正确,而一定有人神经过敏的说这是有作用,有私人的党派,长短之争。这是破坏团结,是瞎闹……决不会有人跟着他再论争下去,使他的理论更至完善。这是我们生活的耻辱。
凡是一桩事一个意见在未被许多人明了以前,假如有人去做了,首先得着的一定是非难。只有不怕非难,坚持下去的才会胜利。鲁迅先生是最好的例子。
鲁迅先生因为要从医治人类的心灵下手,所以放弃了医学而从事文学。因为看准了这一时代的病症,须要最锋锐的刀刺,所以从写小说而到杂文。他的杂文所触及的物事是包括了整个中国社会的。鲁迅先生写杂文时曾经被很多、“以己之短轻人所长”的文人们轻视过,曾经被别人骂过是因为写不出小说才写杂文的。然而现在呢,鲁迅先生的杂文成为中国最伟大的思想书籍,最辉煌的文艺作品,而使人却步了。
一定要写得出像鲁迅先生那样好的杂文才肯下笔,那就可以先下决心不写。文章是要在熟练中进步的,而文章不是为着荣誉,而是为着真理。
现在这一时代仍不脱离鲁迅先生的时代,贪污腐化,黑暗,压迫屠杀进步分子,人民连保卫自己的抗战的自由都没有,而我们却只会说“中国是统一战线的时代呀!”我们不懂得在批评中建立更巩固的统一,于是我们放弃了我们的责任。
即使在进步的地方,有了初步的民主,然而这里更需要督促,监视,中国所有的几千年来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恶习,是不容易铲除的,而所谓进步的地方,又非从天而降,它与中国的旧社会是相连结着的。而我们却只说在这里是不宜于写杂文的,这里只应反映民主的生活,伟大的建设。
陶醉于小的成功,讳疾忌医,虽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但却只是懒惰和怯弱。
鲁迅先生死了,我们大家常说纪念他要如何如何,可是我们却缺乏学习他的不怕麻烦的勇气,今天我以为最好学习他的坚定的永远的面向着真理,为真理而敢说,不怕一切。我们这时代还需要杂文,我们不要放弃这一武器。举起它,杂文是不会死的。
1941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