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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的末运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雅之至,能使胸怀开朗,忘却自我——借个玄名可谓已臻“化境”。现在已经雅到化境的人出而用事,虽然不必再加火候,也有诸多困难:静中养出来的“镇定”,也往往经不起大炮轰击。士大夫们的雅化境,只好让从前的士大夫独步了吧!1955年因错案被判刑,后含冤而死。

“五日一山十日一水”的国画,雪中寻梅闲坐驴背的国诗,走笔比钟表上的指针不很快的国书,捉麻雀式的太极拳,半点钟落一子的围棋……其中趣味,大非局外人所得悉,无以名之,姑名曰“雅”。

这些雅事,并非如反对者所见的那样简单,说是“闲来无事随便玩玩而已”。雅之至,能使胸怀开朗,忘却自我——借个玄名可谓已臻“化境”。

我国历代风雅名流,细数来可以抄订成册,而我自己非个中人,也知道不了几个,所以只笼统地把他们分为真假二大类:真的是很容易得到名利而自己实实感到那是俗事,陶渊明可以作此派代表。假的把雅事作为争名逐利的业余娱乐,而其代表人物就得抄名册了。好在我现在只说真的,这个名册就可以不抄。

真的雅人把生活和自己所嗜的雅事合而为一——“诗人本身就是诗”这句话,在这里可以放大说:“书法家的生命就是字,画家生命就是画。”

“雅”而到了“化境”,和参禅一样,能领悟到佛家所谓“静”、“定”、“慧”。不管他领悟到的是什么吧,这种心境推国家大事也曾有过用,王阳明的军中讲学虽不是从围棋入手,可是他的“镇定”,他的静中察动,是从“养性”来的。在这养性的过程中,他可以说和“真的雅人”是殊途同归,只是他把用途推广了一步。

那么我们现在的人先从做“雅”人入手,是否也可以进到救国?这可以答个十二分可惋惜的答案,曰:“不能。”

先说雅人们所以致雅之道:人的环境,须得先做到个“静”字——须得不缺米面,有厨子给做成熟的;又得离开市井听不到街上的热闹;最要紧的是飞机不来头上下蛋……这些条件能够一一做到的本来就不大容易,加以无论哪一种雅事都非有十年八年不为功,而这种不可多得的环境能维持到那么长久,在目下的中国恐不可能——只说飞机也够难以回避了。

现在已经雅到化境的人出而用事,虽然不必再加火候,也有诸多困难:静中养出来的“镇定”,也往往经不起大炮轰击。孟子的浩然之气,一生没有机会到火线上试去,我们不得知道行不行。王阳明先生虽在后方试过,但一来当日的弓弦没有现在的炸弹响声大,再则当日的土匪流氓乌合之众也没有今日帝国主义那样复杂,王先生对他们,好像成人看小孩子打架,自不愁措之裕如。若夫现在,敌人先派许多“游历”之士,来到我们天朝,上自军国大事,下及猫猫狗狗,大自山脉水道,小至厨房厕所,无不照了相,绘了图,计了数字(连我们有几多已臻化境的人物也计算在内),然后拟定了宜下手方案,计何处宜造“事件”,何处宜建“伪国”“伪会”,何人宜收买,何人宜恫吓,何事宜“合作”,何事宜“提携”……方案已定,按部就班做下去,自然无往不利(飞机战舰,备而不用可也)。这时雅人中纵有几个王阳明出现,其如人家事先连自列入统计何?

至若陶渊明一类的纯洁雅人就更不支了:东篱是否让他种菊,南山有没有义勇军,到那时谁也不敢保,那么他老先生的“悠然”常态也跟着不易保下去。

士大夫们的雅化境,只好让从前的士大夫独步了吧!我们既不生于当时,又非此家子弟,愧不能接受那种优美的文化遗产,让我们牺牲一点清福先来应付一下时代的俗务。俗务中需要的是“热”——每一个刺激来了都给它一个适当的反应,感觉灵敏的要负传达刺激之责,使自己感到刺激,别人也能感到。这工作中也需要诗,也需要画,并且也有“境”。只是这种化境是“热”不是“冷”——是热到血液沸腾不可遏止,不是飞机到头上来还要在化境中养神。

潘汉年(1906—1977),

江苏宜兴人。1924年参加创造社,主编刊物《洪水》。长期从事革命文化工作,曾任《革命军日报》总编辑,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委书记,30年代在上海和鲁迅一起,组织左翼作家联盟。后任中共中央与国民党谈判代表,八路军上海办事处主任。长期开展隐蔽斗争和统战工作。建国后任土海市副市长等职。1955年因错案被判刑,后含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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