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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时间:2023-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由此我知道了这位年轻夫人的名字,想起了我见过她的地方:那是在一家理发店,登在一本厚厚的、已经破旧的杂志上,发剪在动,香水散发着令人发困的香味;那就是梅莉;矫健、金黄色的头发、瘦窄的前额,这是电影界的一个新星。

我受他们的委托,来到风景优美的郊外,一条河流从这里流过。我到达的时间还早,就绕着一所房子,顺着条沙土路走去,路边是齐腰高的篱笆。四周幽静,甚至连那河面上一声声长长的、令人安心的轮笛声也听不到。我悠然地徘徊,眼望着那所房子。看来,房子是新盖的,屋顶上铺的是茅草。临街的几扇小窗都装有铁棂,很像射击的枪眼,显露出敌意。没有一扇窗子有灯光。我围绕房子,沿着篱笆踱来踱去。忽然,听得一阵窸窣声,我顿吃一惊,继而凝神细 听……此刻,平台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房子的南面全暴露在这亮光之中。同时,草丛中两只聚光灯也开亮了,强烈的光束照到山毛榉的枝干上,再从那儿收拢过来,给房子蒙上一层柔和的、橙红色的薄纱,显得格外宁静。

周围如此安静,以致在我揿电钮的时候,也能听到屋里的铃声。门上的通话器突然咔哒一声,随即响起一个平静而非常亲切的声音:“请进来吧!”接着又听见:“请到里面来,我们正在等候您。”于是,我跨进大门,朝屋子走去。当我正要再按铃时,门轻轻地自己开了。此时,我又听到那亲切的声音在向我悄声地表示欢迎,然后我进到了屋内。我们都来到一间装有壁炉的房间。

“您请坐!”那个男子亲热地说,“请随意些,现在,这儿就是您的家了。”

他个儿不高,一身是肉,脸上微微有些浮肿。他面带笑意,友好地帮我脱下大衣,接过我那只装满讲义的书包。然后,又走过来,摊开一双肥厚的手,非常和气地对我点点头说:“这种事真让人为难,实在难以拒绝人家的邀请,而我们怎么也不忍心把孩子扔在家里。至于这一次又实在无法推辞。”

“我会细心照管孩子的,”我说。

“那是一定的,您肯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他说,“我完全相信您。”

“好在我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了,”我说。

“我知道,”那男人说,“这我清楚。您是大学生服务社特别向我推荐的。大家都说您不错。”他斟了两杯马提尼酒。我们喝起酒来。当我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时候,感到一阵紧张不安,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面容是友善的,他微笑着对我说:“我可能会早些回来。这样一个纪念会,我们是一定得出席的。到时,我看机会就提前回来。因为不放心,我不能留在那里。”

“好在只有几个小时,”我说。

“噢,这已经够长的了!”他说,“我简直不能离开孩子,心中时刻念着他们。即使在厂里,我同样放心不下。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孩子。除此以外,我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我的太太也是如此。请您多多留意,费心照顾他们。一切都拜托您了。或许我能早些回来。”

“这事就交给我吧!”我说,“我把听课笔记都带来了,对我来说,您迟些回来也无妨。”

他站起身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下表,用手背擦了擦嘴,和蔼地望着我,把手搭在我肩上,此时,我看到他那宽大而又毛茸茸的手。他说:“孩子已经睡在那张白色小床上。玛丽最先睡着。这简直是个奇迹,她竟然先睡着了;现在,我可不能再上楼,不能再到她的床边去了。现在可不行;否则我就甭想再能离开了。您一定知道,我们委托给您,交到您手上的是什么——那是我们一片炽烈的爱!对此,您该是明白的。”

他伸出手来,肥厚的手掌有点发热。在和他握手之间,我就感觉到了他那因离别而产生的忧郁,现在就已经攫住了他的那份痛苦。在他的脸上,一直到他的双眼都在颤动,甚至他那忧伤的微笑,和那副亲切的样子也都在抽搐。后来,在我们身后响起一阵小碎步的高跟鞋声音,响亮而零乱,从扶梯下来,然后停住了。顿时,男主人的愁容消失,温和、平静地对我说:“我完全信赖您。”

我们同时转过身来,我第一眼就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者是见过和她模样儿相似的人:金黄色的头发,瘦窄的前额,非常年轻。在我的记忆里,她有一张抹了口红的阔阔的嘴,颈间挂着一个细小的黑十字架。她匆匆对我点了点头,草草地对我的到来表示了谢意。然后,冷漠地站在那里,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她手臂上挽了一件披风,一只手提皮包悬挂在披风下面。那位身材不高、说话和气的男子,顺手拿起手边的大衣,向我挥手示意,他是怀着苦痛和对我的无限信赖而离去的。他那位年轻的夫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犹如无声的命令,那男子立即接过披风,轻轻地给她搭在肩上。现在又响起了响亮、零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到了平台的石板上,又一次变得清晰可辨,直到沙土路上才消失。

我向窗外望去,汽车的两盏灯亮了,直射到篱笆上,接着响起了马达声,汽车在篱笆附近转了一圈,向门口驶去。顷刻,车又停了下来,只见那丈夫,从车里出来,又回到房里。他面带歉意,微笑中流露出他放心不下的神情。他在日历本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随手撕下来,放到我的面前,并用一个锡罐压在上面。“万一出事,”他说,“孩子已经睡了,不必去惊醒他们。万一发生什么事,您只需拨这号码就行了。您知道,我们是信赖您的。”他再一次表示歉意后,转身走上几级楼梯,静听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里等候着,准备他还要回来,可是再没见到汽车的灯光。放在我面前的日历纸,依然压在锡罐下,电话号码下面,划了几道杠,还加了边框。我呆呆地望着这张纸:“万一出事, 万…… ”我把纸条移放到桌边,然后从书包里抽出听课笔记想翻翻看看,耳际又响起男主人的声音:“您该知道,我们是信赖您的。”我打开课堂笔记:里面全是些孤立的单词,乱涂的各种年代,零乱的词句,惊叹号……那么多的惊叹号,又是什么意思呢?一点也不清楚,也找不到意义连贯的地方。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听课笔记糟到如此程度。只有丧失了勤奋学习的信心,才能记出这样的笔记。

窗台那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怔了一下,立即走过去抓起听筒贴在耳边。我屏息静听,是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并带着责怪的口吻:“梅莉,你在哪儿啊?为什么不给我来电话?梅莉!你听到了没有啊?梅莉!”话音停住了,而我并没有放下听筒,只说了一句:“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也实在不能讲其他的话。不过,这已经够了:随即啪的一声,电话断了。我也慢慢地把听筒放下。由此我知道了这位年轻夫人的名字,想起了我见过她的地方:那是在一家理发店,登在一本厚厚的、已经破旧的杂志上,发剪在动,香水散发着令人发困的香味;那就是梅莉;矫健、金黄色的头发、瘦窄的前额,这是电影界的一个新星。

山毛榉的枝干在壁炉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炉台上的装饰品,雕刻很粗的耶稣受难像和同样粗雕的门徒的一组塑像辉映在火光之中,这些门徒正富有表情地,垂着顺从的双手在倾听尘世的刹那。我点燃了一支香烟,转身回到桌旁,把笔记本收拾好,眼睛盯着那部电话机。我心中暗自思忖,也许,男主人还会来电话,还是那样亲切、友好,但充满忧虑地问孩子睡得是否香甜,他的唯一的爱;我想,只要他一到会场,准会来电话。正当我在沉思的时候,楼上栏杆后面的那间房门上,发出吱吜——吱吜的声音。一会儿,又没声了。我看到门上的把手正在转动,继而忽上忽下地激烈旋转。显然,房门后有人想把门撞开。门是被锁上了的,要不然,这样使劲地拨弄,早就被打开了。

我捻灭了烟卷,站起身来看着楼上的那扇房门。突然,一阵悲叹声向我传来,是一声恳求的含混不清的呼喊。随即又静了下来,仿佛门后那人希望有人接应他似的。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等待着;这悲叹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照顾孩子。可是现在响起了一阵击鼓似的敲门声,绝望而杂乱,同时,还伴随着用身体撞门的声音,顶撞声,喘息声,一再地进行慌乱的反抗,于是,我举步上了旋转楼梯,来到门口,发现钥匙插在锁孔里。我侧耳静听着门那边的人所使用的九牛二虎之力。现在他想必已甘心放弃了,我听到他在抱怨自己,听到了那急促的精疲力竭的喘息声,他绝望了,不得不罢手了。

此刻,我转动钥匙,但没把门推开。我盯着门上的把手。过了好一会儿,那把手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几乎是猜疑地旋转起来。我倒退到了栏杆前面。房门开处,一个老人探头向外张望。他胡楂满面,头发稀疏,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所有的酒徒一样,他的笑容含混,茫然。在他的脸上充满了惊喜,一种难以相信的高兴,他高兴房门竟然打开了。老人走出房门,一阵一阵发出笑声,摊开双手,冲着我走来。

“谢谢,”他说,“非常感谢!”

他把身上那件粗亚麻布衬衣塞进裤腰,凝神听了一下孩子的动静。然后,做了个手势,表示不用担心了。“他们都睡了,”他说,“他们没有醒。”然后,他在我前面拾级而下,到炉火旁暖了一下手,舒坦地伸展一下身子。此时,我看到他胳膊上文刺着一艘帆船。他搓擦着手对我说:“他们上岸了,他们俩走了,我是从窗口看到的。”

他站起来,审慎地看了看四周。仿佛他想知道在他最近一次下楼后,这里发生了些什么变化。对窗帘、炉具以至灯饰,他都一一细看。直到发现小桌上的一瓶马提尼酒和两只酒杯。他不看一下装的是什么,就拔开瓶塞,抓起酒瓶,倒了两杯。

“我是否给您去拿个干净的杯子来?”我说。

“不必了,”他说,“就用这只吧,这肯定是我儿子喝过的,别再去拿了。”

他要求我陪他喝一杯。他拿起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一杯。

“现在轮到我‘休假’了!”他说,“在他们两人外出的时间里,就是我的‘假期’。他们在这儿,是不许我到甲板上来的。喝吧,年轻人,喝啊!”他已是两杯下肚,又斟了一杯。老人朝我走近一步,满脸是笑。“为了我的‘假期’,我得感谢您,年轻人!”他说,“他们是不让我离开甲板的,我的儿子和他的妻子是绝对不允许的,没有一个人会放我出来。我有一个能干的儿子,他比我有出息,他有自己的工厂,而我只是个老水手而已。正因为这一点,他们不放我出来。年轻人,他们只是因为我是个水手,而不允许我‘上岸’,他们生怕被人瞧见。所以只要有客人来,就扔进一瓶酒,我再也受不了啦!”

“让我敬您一支烟吧!”我说。

“谢谢,我不抽。”他说,并用手势表示拒绝。

老人又坐了下来,两只手颤抖地把一杯酒端在胸前,低着头,把酒杯在嘴边转了一圈,嘴里咕哝着,并以一种温和的,痴呆的样子哼唱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并向我祝酒,“请干了吧,年轻人,请吧!”他把身体后仰得如此厉害,我真怕他会摔倒在地。可是他移动重心,上身往前一挺,又恢复了平衡。

电话铃又响了,我们吃了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老人在我身旁擦身而去,一直冲向扶梯。由于过分惊慌,两只胳膊在空中乱动。直到他碰到扶梯的栏杆,抓住为止。

我拿起听筒,我自信,知道是谁打来的。然而我弄错了,这回却是梅莉。她以非常平静的声调,随便问了一声:“我的先生已经到家了吗?”

“没有。”我说,“没有,他还没有到家。”

“他马上到家,已经在路上了。刚才有人来过电话,是吗?”

“是的,”我说。

“谢谢。”

我再想说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在我瞧着手里听筒的一刹那,两道车灯的光束、穿过门口,直射到房间的天花板上,在壁上晃动。汽车已经驶上沙土路。老人也看到了汽车的到来,而且也懂得了电话的内容。当我转过身时,他已到了楼上,站在他的房门口,急切地向我招手。我赶忙上楼,知道要为他干些什么。“快把门锁上,”他急匆匆地说,“把我关在里面,年轻人,赶快锁门!”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感谢是真诚的。我转了一下钥匙,把门锁上。然后,走下楼来,在放着笔记本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此刻脚步声已达平台的石板上,我赶紧拿了一个笔记本,把它打开。

对孩子的爱驱使他提前回到家中,而且比我预料的更早些。他还没有走近我的身边,就客气地问道:“他们都很听话吗?”不等我回答,就挽着大衣、围巾上楼去了。我听到咔嗒开锁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声。然后他经过老人的房间,非常高兴地走下扶梯,来到我的身边。他那短而丰腴的手搭在我的肩上,高兴地发出激动的叹息声,并说:“他们在小床上睡得真香!”出于客气,他又问了一句:“他们确实是非常听话的吗?”

“是的,”我说,“他们都很听话!”

马君玉 译

布龙克(1927年生),

德国女作家,生于不伦瑞克。中学毕业后曾学习绘画,后在朋友、奥地利作家马克斯·布罗德的鼓励下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短篇小说多部,擅长刻画妇女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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