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屈原是一个不朽的形象”
屈原是我国古代第一个有名可考的伟大诗人,他所创作的《离骚》、《天问》、《九歌》等一系列辉煌诗篇,影响和激励了曹植、李白、李贺等一大批后世诗人。
由于屈原是战国时代的楚国人,而毛泽东的家乡也属楚地,且屈原当年被流放即在沅、湘一带,他投江自杀的汨罗江在长沙以北不远处,因此,毛泽东在少年时代即对屈原产生了一种崇敬心理。在他1913年所记的课堂笔记《讲堂录》的前面,有11页纸都是他亲手抄写的屈原的作品——《离骚》和《九歌》。在《离骚》正文的上面,还写有各节的提要。
1915年9月,毛泽东结识了李立三、罗章龙等人。他们第一次会面,谈了足有两三个小时,谈话涉及的面很广,其中就谈到《离骚》。他们都对屈原的这一作品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主张要对《离骚》赋予新的评价。
此后,每逢周末,他们就相约到附近的一些古代名人的遗迹去晤谈。屈原的故居玉笥山,他们就曾去寻访过。
后来,毛泽东投身革命,四处奔忙,只有在延安的一段时间算是有较多的机会读书,但似乎很少听到他谈起屈原及其作品。只有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才又较多地读了屈原的作品,并时而与人谈起。
1949年12月,毛泽东在火车上与苏联汉学家费德林谈起中国文学。两人从《诗经》谈到《楚辞》,又从《楚辞》谈到屈原。毛泽东说:“屈原生活过的地方,我们相当熟悉,也是我的家乡么,所以我们对屈原,对他的遭遇和悲剧特别有感受。我们就生活在他流放过的那片土地上,我们是这位天才诗人的后代,我们对他的感情特别深切。不过现在的人就未必啰,他们不一定理解屈原的伟大功绩。”
费德林说:“我想,由于乡土关系,同乡人哪怕隔了许多代,对屈原有一种直接的感受,他们对诗人的评价就更有说服力。”
毛泽东说:“可是,家乡人对屈原的纪念是很微不足道的。何况诗人的时代距今已经两千多年了。对于他的命运,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费德林说:“历史上任何一个伟大变革都会产生一些悲欢离合的故事。至于屈原,政治变迁是他个人的不幸。屈原艰难地走过他的时代。他忧国忧民,力求挽救楚国的危亡。”
毛泽东说:“连年战乱使国家凋敝,民不聊生,楚国灭亡了,这是事情的一个方面。接着开始了另一个历史过程,就是把那些分散的、互相争权夺利、争战不休的诸侯王国统一起来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最后,它以秦始皇统一中国而告终,从而形成第一个集中统一的帝国。这对中国后来的命运产生了重要作用。这是事情的另一个方面。这个问题我们以后还要专门来谈。”
……
接着,毛泽东又说:“是的,这些都发生在我的故乡湖南,发生在屈原殉难的地方——长沙。因为这缘故,屈原的名字对我们更为神圣。他不仅是古代的天才歌手,而且是一名伟大的爱国者:无私无畏,勇敢高尚。他的形象保留在每个中国人的脑海里。无论在国内国外,屈原都是一个不朽的形象。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
费德林对毛泽东说:“现在我们苏联读者也能看懂屈原的诗了。我们知道,屈原是很久以前的诗人,但也是属于未来的诗人,他用诗歌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表达自己的真情。他的《离骚》向我们说明,有了生活体验才能写出诗来,只有认识自己,才能改变自己。”
“是啊,”毛泽东回应道:“屈原的功勋并不是马上就得到人们的承认。那是后来过了不少日子,诗人的品格才充分显示出来,他的形象才真正高大起来。屈原喝的是一杯苦酒,也是为真理服务的甜酒,诗歌像其他创作一样,是一种精神创造。”
费德林说:“屈原忧天下之所忧,痛人民之所痛。老百姓爱戴他,崇拜他,这也算是一种个人崇拜吧……”
毛泽东说:“是啊,这种崇拜不是屈原自己制造的,而是爱戴他的老百姓自发产生的。这种崇拜一直延续到现在,难道能怪他吗?我们不能为别人负责,老百姓树立他们所需要的权威和偶像,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能对此负责。我不认为这是他的错……”
1950年3月10日,毛泽东将在勤政殿接受罗马尼亚首任驻华大使呈递的国书。为了培养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代驻外大使的工作经验,在接受国书之前,毛泽东与周恩来先接见了共和国的这些驻外大使。当时,毛泽东走到黄镇面前,若有所思地问:“黄镇,你原来那个名字黄士元不是很好吗,改它做什么?”
黄镇说:“我的脾气不好,需要提醒自己‘镇静’。”
毛泽东听了,说:“黄镇这个名字也不错。《楚辞》中说:‘白玉兮为镇’。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黄而不可毁其节。派你出去,是要完璧归赵喽。你也做个蔺相如吧。”
毛泽东此处所引用的诗句,便是屈原《九歌·湘夫人》中句子,原句为:“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1951年7月7日,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了他的老同学周世钊等人。当时有人曾谈起屈原与屈瑕的关系(据史载,楚武王封子瑕于屈,即为屈瑕,其后人便以“屈”为姓,屈原是其后裔)。毛泽东听罢,说:“《楚辞》虽是古董,但却是历史,有读的价值。”
1954年10月,印度总理尼赫鲁来华访问,10月26日即将回国,毛泽东会见了他。在会谈中,毛泽东吟诵了屈原《九歌·大司命》中的两句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以此来表达他与尼赫鲁相识的愉快。然后,他又向尼赫鲁介绍道:屈原是中国一位伟大的诗人,他在两千多年前写了许多爱国的诗。政府对他不满,把他放逐了。最后屈原没有出路,就投河而死。后来中国人民就把他死的一天作为节日,这一天就是旧历五月五日端午节。人们吃粽子,并把它投到河里喂鱼,使鱼吃饱了不伤害屈原。
1957年12月,毛泽东想读《楚辞》,曾吩咐秘书把各种版本的《楚辞》以及有关《楚辞》和屈原的著作尽量收集给他。秘书就专门请文学研究所所长何其芳帮忙。何其芳等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把古今有价值的各种《楚辞》版本和有关屈原的著作收集了五十多种,一起转送到毛泽东那里。就在毛泽东得到《楚辞》和屈原著作的一段时间里,毛泽东比较集中地阅读了这批书。
1958年1月12日,他在一封信中写道:
我今晚又读了一遍《离骚》,有所领会,心中喜悦。……(1)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毛泽东在反复阅读屈原的著作,并从中得到启发和愉悦。
1958年1月18日凌晨,毛泽东正在南宁看《楚辞》,忽然空军雷达发现有国民党飞机向南宁飞来,南宁市全城实行灯火管制。李银桥等卫士拥进毛泽东卧室,请毛泽东去防空洞。毛泽东把手一挥:“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李银桥说:“主席,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毛泽东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去,把蜡烛给我点着。”
李银桥执拗不过毛泽东,只得把蜡烛点上,毛泽东又继续翻开《楚辞》,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也大约是在这段时间,一天中午,毛泽东已服过两次安眠药,仍然睡不着,于是,他随手抓起了一本《楚辞》,躺在床上阅读起来。阅读了一阵子,他终于合上了眼睛,可那本《楚辞》虽已放倒在胸脯上,却仍然抓在手中。
就是在这次中共中央在南宁召开的九省二市负责人会议上,毛泽东批示印发屈原的《离骚》给大家,并在讲话提纲中说:“学楚辞,先学《离骚》。”
1958年夏,毛泽东在北戴河一连开了好些天会,人很累,便约张治中一同坐飞机到武汉,然后沿长江坐船到芜湖。毛泽东到合肥后,在与张治中闲谈中忽然问道:“你读过《楚辞》吗?”
张治中坦率地说:“没读过。”
“这是好书,我介绍你有空看看。”随后,他就谈了一通《楚辞》,又由《楚辞》谈到了《论语》。
1959年,毛泽东又曾向工作人员借阅《楚辞》,并进行了认真的阅读。同年8月2日至16日,在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印发了毛泽东写的《关于枚乘〈七发〉》一文,毛泽东在文中又谈到了屈原,他说:“骚体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屈原高据上游。宋玉、景差、贾谊、枚乘略逊一筹,然亦甚有可喜之处。”
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一书的过程中,有一次在谈话中又谈起了屈原与《离骚》,他说:“屈原如果继续做官,他的文章就没有了。正是因为开除‘官籍’,‘下放劳动’,才有可能接近社会生活,才有可能产生像《离骚》这样好的文学作品。”
1961年5月3日,毛泽东正在上海,看了周谷城在《解放日报》上发表的调寄《献衷心》的词之后,打电话召见他。毛泽东对他说:“词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
“只有一首,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诗词,这确是第一首。”周谷城加以说明。
随后,周谷城又说:“平时,我也偶然写几句,那是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有什么坏处?”
“附庸风雅的人,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
“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吗?”
说到“牢骚”,周谷城忽然想起了有人对屈原《离骚》的解释,说:“据说,屈原的《离骚》就是牢骚,说是‘离’、‘牢’同声。”
毛泽东说:“可能是这样,但也未必一定。”
周谷城见毛泽东不反对,又说:“离骚可能就是牢骚,牢骚可能就是啰唆。牢啰同声,骚唆也是同声,念啰唆,可能就是发牢骚。”
毛泽东微笑着,没有发表意见。
就在这一年,毛泽东曾两次向工作人员索取《楚辞》阅读。6月16日,他还特别指名要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的宋版《楚辞集注》。
也就在这一年的秋天,毛泽东写下了一首题为《屈原》的七绝,诗云:
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2)
诗中所谓的“杀人刀”,喻指屈原的文才笔力,即今日所说的“笔杆子”。末句写屈原忧国伤时,投汨罗江而死的悲惨一幕。
也是在这一年,毛泽东正在上海。当时正要过端午节,毛泽东在一次吃晚饭时问身边的工作人员:“端午节为什么要吃粽子?”
“是为了纪念屈原。”
毛泽东见他们答得不具体,便说:“我把屈原的故事讲给你们听,然后你们每个人都要吃粽子。”
接着,他便点燃了一支烟,给大家讲起了屈原的生平。讲完以后,他又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我们共产党员要学习和发扬屈原的忧国忧民、救国救民、强国强民的精神。”
1964年8月,毛泽东在北戴河。一次,在与几位哲学工作者谈话时,他说:“到现在,《天问》究竟讲什么,没有解释清楚。《天问》讲什么,读不懂,只知其大意。《天问》了不起,几千年以前,提出各种问题,关于宇宙,关于自然,关于历史。”
1972年冬,有关部门布置了注释《天问》的任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毛泽东要读。
在毛泽东读过的一部明代人陈弟撰写的《屈宋古音义》中,他用红蓝两色铅笔,对《离骚》作了不少圈画。可见他读时是十分认真、十分仔细的。
【注释】
(1)《毛泽东的读书生活》,龚育之、逄先知、石仲泉编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1月版,第186页。
(2)《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版,第2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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