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渡,这个普通的江南小镇有着许多值得人们记忆和怀念的地方,是因为如今的接渡和往昔的接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点文字记载,昔日接渡模样就无从查考了。
我1938年出生于接渡,1955年到县城工作,对接渡还有一鳞半爪的印象。
接渡位于乐平市区东去五公里,南面背倚乐安河,合面街呈东西走向,全长约1000米左右,青石铺街路面;北面街后有几十户农家,两口东西对称的池塘,池塘后北面是一所完全小学。全街约300-400户、人口1000余,街东去三华里为临水严洲村,俗名江南洲,西去两华里为柑树程家,紧邻是以养鸬鹚咬鱼为业的儒林杨家。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接渡街道整洁、环境优美。南面为东西走向的乐安河,两岸树木葱笼,河水碧透,清彻见底,河卵石晶莹如玉,水中垂挂的条条须草像绿丝带,鱼虾游弋穿梭其中,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河面船帆林立,排筏整齐顺水西去,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货运船舶繁忙有序,一派经济发展、物流顺畅的好景象显示着国运昌盛、物阜民丰的好世道。
接渡镇东北方二里许有座饶娥山,有座饶娥庙。此山树木高大、茂盛,传说此庙是为纪念饶娥而建,常年香火不断。山下有条大溪流,名杨皮坑,宛延曲折,长年溪水潺潺。
接渡街虽不长,但店铺栉次鳞比,琳琅满目,京广南百、丝绸布匹、文具纸张、烟花爆竹、茶肆酒馆、攀扎祭品、镶金包牙、银楼首饰、杀猪刨烟、清汤夜面、蒸包煮饺、酿酒染布、桶匠寿坊、理发修面、看病抓药一应俱全。据说早年间曾有烟馆赌场。店铺中首推龚仁丰,中药店四家首推甘长生,银楼两家,聚宝楼是接渡第一家装电话和有脚踏车的,算得是当时的现代化了。那是20世纪四十年代末,解放前两年的事。
接渡街的店号论资本、生意,老大要数龚仁丰布号。像样的铺面有几间。老板1949年解放时已年过60,他身材修长,为人慈和,经营有方,生财有道。但遗憾的是大儿嗜赌,不管生意经营,老板原配结发过早辞世,续弦的一位富家的半老徐娘,虽风韵犹存,但不好相处,对下人也不大宽容,时有吵闹,缺少和睦。俗话说和气生财,失了和气,便有损生财,因此,生意呈萎缩之象。素有徽商之称的婺源人,经商有术,其最大特点是和颜悦色,在任何境况中都能保持最大限度之涵养。听老人说过:接渡有家婺源人开的糟坊兼杂货店,某天当地一个有霸气的老兄故意寻岔,拿个漏底的容器去打酒,总也打不满,而店家就是忍气不吭声,结果找岔的人自己也不好意思悻悻而去,店老板这才长舒了口气。
接渡四家药店都是樟树人开的。“药不过樟树不灵”正是如此。两家纸铺(文具纸张)均为抚州人所开,南北杂货、布匹百货大多是婺源人经营,至于杀猪、理发(剃头)、粮食陆尘、磨豆腐、做寿坊的则多为乐平本地人。
接渡药店虽无坐堂先生(医师),却有种“问菩萨配药”的民间习俗:有患者久病不愈,求医无效,于是病家请人抬乘菩萨到药铺,由懂医的药剂师向菩萨问药。这便成了“无了法,问菩萨”,反映了人们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心理,这毕竟是一种不科学的做法,所以后来慢慢就被淘汰了。
当然菩萨抬到药店,药店岂敢贸然向菩萨去问,首先向病家详细问清病情,曾用药及服药反应,做到心中有数后才开始操作。这时药剂师心中已了然有谱了。于是开始按自己的用药腹稿向菩萨发问:“要柴胡三钱就上前”“要当归五钱就退后”当然菩萨是木头雕的,但是由人抬的,主要还是会看病的药剂师发挥作用,那么什么是菩萨上前退后?实际都是人的作用。因为抬菩萨来问药都是已到病危急冲冲赶来,一路抬来不能歇肩,来到药店还是抬着站着,自然辛苦;当问到上前退后时,抬的人也知道要听药店的,说上前便上前,说退后便退回,一剂药一会便齐了。这其中确有这样抓药治好了的,否则也就没有以后抬菩萨来配药的。当然更有治不好而一命呜呼的,你本来就病入膏肓,命该如此,没有人会埋怨菩萨的。
接渡中药铺数甘长生名气大,经营药业多年,能加工炮制膏丸针散,懂病理,医药两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老板有较好医术,抬菩萨大多找他,后辈一般不敢接这种活。而甘美和堂却有一奇人,人称“和尚先”。衣冠不整、不修边幅,但外科医术精湛。有人生疔疮,疼痛不已,呼天喊地找到他。他手藏利刃,趁人喊痛之机,突然一刀下去挤掉脓血,敷上自制药粉,一身轻松,先是骂娘后是谢爷,高兴而归。传说早年曾有景德镇某大瓷厂老板生一无名肿毒,多方求医无效,慕名派人快马赶到接渡请“和尚先”,经他几招功夫便毒消人爽。为表谢意,瓷老板为他现做丝绸长衫,披红挂彩送至接渡。遗憾的是他的后人忠厚胆小不敢动刀用药,医术便失传了。
此中做小买卖的也不乏其人。有对叫“大面嘴”的老夫妻,专做糯米果卖。他的果个个模样一般,又甜又香。虽有门面,男老却习惯端一笼上下街叫卖,因年岁大,总喜欢坐在街沿下打困。另一位叫程芝培的在大码头包的饺子十分喜人,生意总是红火,缘因他人虽生得黑红脸膛,粗壮身材,但他做事精细、整洁干爽、轻声细语、为人和蔼,深得大家夸赞。
接渡隔河对岸是杨家店、李洪、李家、毕家、坑口、续湖、双邹几十个村庄,人口稠密,两岸交通依赖20几条渡船,每船满载约30人。渡船的船身是载客的,船沿有邦可坐,船中间空着可容人车等物。船尾有个蓬,为船工摇撸操作之处,靠中后有个小船仓,为船工休息室,仅容睡觉。船上有枝竹篙,是船离岸时点岸开船的工具,是由乘客操作的。船工的工资较少,是公益事业,由公众集资支付,风平浪静坐在船上悠哉悠哉,饱尝两岸风光,很是惬意;若是遇上大风浪难免担惊受怕。俗话说:隔河千里远。遇上急事,人工船无法加速,就由不得你了。1976年国家出资建起了跨河大桥,从此天堑变通途。
接渡毕竟为乡间市镇,除经商之外,尚有少数农民,其中种植一种做染料的青靛,过去人们穿的多是自纺自织自染的土布粗衣,它随之应运而生。它的作物名称为蓼兰,收获后放进摆在河边的大靛桶里用水浸,然后用根似龙船苗子的东西在靛桶里打,叫打靛,有一定的技术性。一排几十口靛桶,每个桶一个人,同时动作,整齐划一,很是好看,即有节奏动感,更有粗旷劲头,打时有一声声的“空龙”“空龙”,几十年后仍记忆犹新。那时不知也不懂摄像,如有录像资料留至今日,必定珍贵。至于为什么打和打的作用及效果等那时本人年幼,不得而知。靛打好后存放于地里挖好的窖中,必须遮盖不能淋雨,这样靛里的水分可以在窖的干土中滤干使其形成胶泥状,便于运输。出售前要取样,取一张白草纸从中醮点印在纸上,以便买家鉴定质级。随着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改善,人们不再穿着自织自染的土布,靛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说到五月十三划龙船,对于接渡是必须浓墨重彩的。在接渡为何端午不划十三划,又从何时起,我未做过考证,无法知晓,只能描述一点五月十三的划船情形。这一天接渡周边大点的村庄都要在接渡河里举行龙舟比赛。而看船的除接渡周围村民,县城及四邻村镇的人群也蜂拥而来。“文革”前接渡沿河两岸树木参天,南岸沙洲宽敞,四乡拥来的人群挤满沙洲,一河两岸人山人海,连河边树木也成了人们观船的看台,真可谓热闹非凡。
龙船头稍向上昂,船尾望下垂,船身两边坐划手比两头宽,船身长约8—10米大约坐划手一边十人,划手一般是有统一服装的,但至少有统一的头巾。船两头各插一面小三角旗,上书姓氏以示某村,船头有一人站立捶鼓,船中一人敲锣,船尾一人坐着把舵,划手每人手握一柄俗称苗子(划水前进工具),节奏是由鼓点控制,鼓点紧则划得快用劲大,反之则慢而小;龙舟赛时两岸万头攒动,观众引颈昂首,当即将分出输赢时人们山呼海啸,欢腾雀跃。
龙船多时有40—50艘,少时也不下20—30艘。赏船打彩是一件有趣的事。比如邹家的龙船由嫁到接渡的邹家女子去打彩,打彩必备四样物品:爆竹、大红布、香烟、红包。来到娘家村龙船,首先将红布披到领队身上,然后燃放鞭炮,上红包和香烟。邹姓船上的水手除打鼓敲锣外,还要大家齐声打意呼(一种么喝声)以示谢意。如遇上你娘家村的龙船划赢时,打彩的分量则更重些。划船的日子河岸打彩的爆竹声、意呼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几家打彩有时凑在同时更是热闹非常。
划龙船闹纠纷是极个别现象。旧时代有两姓死对头碰在一起,又恰逢其中一姓赢了船耍威风还要“窝帽仂”(即从输家的船头绕过去),让人家跌面子下不来台,于是便会发生用苗仂(划水工具)打架事件。
“文革”后县乡政府怕闹事,事前就开会布置不准划船,甚至派干部到各村搜龙船出来付之一炬。中间唯有一任书记提倡和组织划过船,迄今快20年乐平未划过龙船了,90后出生的恐怕不知道端午、十三还有划龙船这档子事了。就这样,具有爱国和历史以及文体三重意义的划龙船活动渐渐地被人们所淡忘。
再说接渡做戏。接渡街上先后有两座戏台一是程家台一是十方台。记得曾做过娘娘戏。来由是旧时小孩出麻疹因事先没防疫针打,出了麻疹后一靠大人注意保护二靠中医开药调理,但民间总迷信娘娘保佑,麻疹过后小孩平安大家便认定是娘娘之功,于是做场戏报答娘娘恩典。我记忆深刻的是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请了两伙班子(剧团)做了一次穿台戏。是45年晚稻收割后在一块十亩地上搭了面对面两个戏台子,唱的是赣剧和越剧,两个戏台面对面的唱,有比赛性质,谁吸引的观众多,说明唱得好。那次连唱了三天还唱了包天(白天晚上连轴转),热闹得难以形容,戏台场、街上到处是人。
晚秋时正农闲又逢打穿台,十里八村谁不来看不花钱的戏,吃不花钱的饭。这是因为做戏的地方各家都要请亲戚朋友来看戏,于是亲串亲,友串友,家家都是整天流水桌,认识的和不认识都上桌划拳猜子喝酒吃饭,谁不好问谁是谁,问不好怕得罪人。因此说做场戏家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演员吃饭是派上户的,叫供子弟。
做戏也有打彩。比方演员中有你的亲朋,轮到他或她登台亮相,你就要提爆竹、红布、红包,上台角放边爆,然后为其披红、送红包。如这位演员是主角、台柱子,打彩的更感觉露脸、有面子。
露天看戏没有座位,大家都站着伸长脖子昂起头,身材高自然占便宜,矮个的只能拣地势高的地方或用东西垫脚,甚至爬上相近的树上看。戏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是人海,当然绝大多数是冲戏而来专注台上,但这其中也不乏来恶作剧的。年轻后生总想往年轻女性身边靠,故意推来搡去,于是有几个人身体站不稳,立即便会影响更多的人,接着就会像传染病迅速散开来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这就是民间称之为露天戏台下的所谓“打浪”。别小看这打浪,它是不由自主、势不可挡的。不知道你信不信,有时浪到大家向前倾,霎时大家又一起往后倒。说来倒也有趣,因为它非一人可为,而是形势所逼。
戏场旁边看戏的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会设法搬凳子解决所需。
过去家境好的人家会置有专门为看戏用的高脚长椅,一条可坐十几人,可靠背两头还有扶手,算得是乡间露天戏场的雅座了。不过有时看上一两通宵,人早已昏昏欲睡,台上演什么早已顾不得了。
做穿台戏对于商人、小贩、杂耍、赌徒都大有用武之地,极尽表演之技能,谁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充分表演一番。在搭戏台的同时,戏场周围各种蓬架一夜之间拔地而起,酒馆茶座、玩具百货、各种小吃—清汤面条、馄饨水饺、包子油条、炒粉蛋饭等应有尽有,吹米糖、打气枪、耍猴的;赌棚里下花会、玩牌九的神情专注、青筋暴露、面紫目赤;酒馆里吆四喝六,摩拳擦掌非要分个你输我赢不可。戏台上下似乎是一首杂乱无序的乐章;赌棚里的吆三呼四,酒馆里的呼七叫八,做买卖的高声叫客,还有寻人的喊儿叫女加上锣鼓点、胡琴声、唱曲声,分不清是悦耳动听还是嘈杂吵闹,但人人都认定——“热闹”!是的,这样的热闹有时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才轮到一回,又有谁不乐在其中呢?
这样的场面有不少人是冲着吃来的。你看那一伙伙吃食摊前不挤满了人?说到吃,虽然过去60多年仍让我想起来就津津乐道的是戏台下有一种让我垂涎欲滴的吃食——豆泡烧牛肉,至今尚未吃上一口。一个特大的炉子上面架一口特大的锅,满锅装的是豆泡(有叫豆葱、油豆腐)、牛肉烂胶,加上干红辣椒、大块生姜、大蒜用文火熬,熬呀熬,熬的时间长了,那牛肉、辣椒、大蒜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钻进人的鼻孔里,真正是香气钻进人肺腑让人忍不住吞口水,多么想来一碗呀!这在今天,那算什么,可那时囊中羞涩,两手空空啊!
1949年以后政府重视宣传,也加上接渡有一班喜爱文艺的积极者凑成街市一个剧团,经常下乡宣传时事政策,演古装剧和现代文明戏,很受四邻八乡的欢迎。团长姓叶小名老保仂,负责服装道具收拾整理的是一位染坊老,人称应兰聋子,大号不详。人虽瘦小,但十分热心,做事精细,很得大家称道。演员中人们评价甘秀根的包公演得形神兼备,詹自桂的须生潇洒儒雅,剧团后来什么时侯解散因本人1955年调县城工作,不得而知。
如今的接渡和五六十年前的接渡完全两样了,东西向的街面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大桥下新崛起的南北向的公路两边的商铺。乐安河中不见了运货的船舶和竹木排筏,河中只有挖沙淘金船作业,偶尔游弋于河面的是运沙的小船。
公路两边的商铺比以前的高了许多大了许多也豪华了许多。但商铺面前公路上拥挤不堪,杂乱无序,逢年过节,公路拥堵车塞人挤,似与时代的节拍难以衔接,对此人们颇有微词。
社会前进的步伐踏碎了怀旧思绪,让我们满怀信心迎接接渡新时代的到来吧!
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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