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和珲春比,那可是个大地方,楼房多,马路宽,商店林立,车水马龙,热闹繁华。初来乍到,真有点眼花缭乱。在这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认识摩电车(有轨电车),还有俄罗斯人驾驭的单匹马拉的两轮翻斗车,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挺好玩。那时候的哈尔滨有点像外国,到处是洋房,洋楼,洋建筑,离火车站不远就有一座俄式喇嘛台(南岗尼古拉教堂)。再就是满街的人有一半是俄罗斯人,倒显得我们中国人成了少数民族。后来才知道,他们大多是苏联十月革命后跑过来的“白俄”——有钱的资产阶级。那时在哈尔滨的人一般都会说两种话,俄语汉语参半,尤其是一些日常用语,否则无法交流。至今我还记得收破烂的吆喝词语,先喊一声“破烂的换钱!”紧接着跟上一句俄语“达达捏西的卖!”吃的东西就更别说了,面包、香肠、烤肉、奶制品、伏特加白酒、葛瓦斯汽水,还有成桶成桶的啤酒,其他方面也如此,随处可见俄式风味的影子。这种遗风流传至今,成为哈尔滨市的一个独特风貌,要不,人们怎么会昵称哈尔滨是“东方莫斯科”呢!
我家在南岗租的房子,具体位置叫“红楼”。父亲在门外挂出一块不大的长方木牌,上写“中医师崔嵫嵎”,想以医术谋生,但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很难维持正常开销。无奈,他在门口摆摊做起了小买卖。卖的都是饼干、糖果,小孩妇女用的小杂品之类薄利多销的东西。我父亲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进货,说是铁道那边有个批发早市,免费品尝,进货小老板都不吃早饭,到那儿走一趟就品尝饱了。我很好奇,不是对吃的,而是那个早市,听说有说书、卖唱、魔术、杂耍……很热闹。我第一次跟父亲去看到的东西,比在珲春庙会看到的东西还热闹,耍钢叉卖大力丸的,敲铜锣耍猴的,刀扎活人冒猪血的,嘴上叨根棍顶着什么东西都可以转的……不亚于我后来在北京天桥看到的东西。对于一个小地方来的孩子来讲,的确是大开了眼界。
我很想继续念书,父母不同意,说这大城市车多,出门上学不安全。不念书能干什么?就是个玩。我除了和邻居孩子一起在楼道、地下室玩打仗游戏,就是在家附近闲逛,看些感兴趣的事物,比如,一些青壮年男子穿着百姓衣服,扛着木头制作的长枪在学生操场上练习队列行进,边走边唱,记得唱的歌曲是抗敌内容的,歌词大意是: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练一练大杆枪,使个手榴弹,
瞄得准来,投弹投得远,
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胆寒。
抓紧时间加油练,
练好本领准备战,
不打垮反动派不是好汉,
打他个样儿叫他看一看。
这应该是民兵训练,说明哈尔滨早已解放了。
街道路口有卖开水的,大铜壶好大,亮晶晶闪着金光,水开了汽笛长鸣,人们四处奔来买开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不烧水。还看到过惊人的马拉胶轮车压死孩子的场面。一个小男孩想过马路,去奔街对面的下棋大人。路这边一个二楼阳台上有个妇女在晾被褥,向孩子喊:“别过去!回来!”她可能是母亲。路那边的男人聚精会神地下棋,偶尔扭头向孩子喊:“快过来!”他可能是父亲。小孩子太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听到两边的命令不知所措,站在马路中间走走停停,东张西望,突然不知哪条路口冲出一辆重载马车,把小孩的脑袋压掉,飞出老远,落地摔成一摊脑浆,把我吓傻了。再看阳台上的妇女,半个身子都要冲出来,被后边的什么人死死抱住了。她绝望的哭声震撼了所有围观者。那个下棋的父亲也不知被人群挤到什么地方去了。相信他也一定悔恨终生。我吓得目瞪口呆,懂得了什么叫“危险”,什么叫“悲伤”,我稍一缓过神来就往家跑,也明白了父母为什么不让我上学的原因。这个悲惨的场景我记了一辈子。
记不得什么时候,我舅舅也从珲春来哈尔滨投奔我们。他也想在这里谋生。记得他开始卖烟卷儿,脖子上挂着个扁形方木盒子,盒子里摆放着各种牌子的香烟,到街上游荡着卖。后来又炸麻花卖。记得有一次我自告奋勇帮助卖,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她给我准备了一个柳条编的小挎篮,里面铺上干净的白纱布,把麻花摆好,再用白纱布盖上。我提着一篮麻花走上街头,觉得挺美,因为我也可以做买卖赚钱了。卖麻花就得走街串巷不停地吆喝,可是我不会,也羞于喊出口;还因为觉得光卖麻花没法喊,因为我听人家吆喝的词是“麻花——烧饼”,声音拉得又长又有韵味,很好听,我只卖麻花,一出口就喊两个字,肯定不好听。不过笨人也有笨人的命,当我快走到喇嘛台的时候,遇到一个既卖麻花又卖烧饼的大男孩,我就悄悄跟在他后边走,等买麻花的人听到喊声走出家门时刚好遇到的是我,就这么走走停停卖了几个。但是好景不长,有一个老奶奶来买,她手直哆嗦,还要上下翻着选大点儿的,一不小心,麻花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她不但没不好意思道个歉,反倒埋怨地嘟哝着说:“这麻花炸得火太大了。不买了!”转身走了。我哭喊着和她讲理。她无动于衷,头都不回一下地走掉了。我气得不卖了,提着篮子回了家,以后再也没卖。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学做生意,那一年我6岁。
哈尔滨地处大北方,冬季寒冷,普通人家取暖设备简陋,很难熬过冬。记得睡一宿觉醒来,靠嘴边上的被子角都冻得邦邦硬。母亲有病,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父亲虽然做小买卖还能维持3口之家,但他酷爱的中医事业没能在这里施展开。舅舅也早回珲春了。母亲说舅舅干啥都没长劲儿,在家不好好和我外祖父学中医,买了一套治牙的器械,在药铺柜台前支摆了几天就不干了。这不,出外做生意也没干几天。父母商量,开春去齐齐哈尔,投奔河北老乡,一位本家叔伯大爷家。说他早年闯东北,在齐齐哈尔有点根基,再有,那里可以住平房,睡火炕,母亲不遭罪;河北老家的乡亲们也多,父亲可以行医看病。
哈尔滨,这个我心目中的大地方,就要告别了,要说有什么留恋的地方,说不清。尽管我到过松花江,看见过很多大男孩在江边潜水捞大蚌蛤蜊;乘小木船去过太阳岛;也去过兆麟公园坐过旋转木马;还“道里”、“道外”地走过几次,逛过“秋林公司”等大百货商场……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和这里的人缺少交流,情感上没有太多眷恋。所以,一听说要搬家去齐齐哈尔,就挺兴奋,对要去的新地方产生无限的遐想和期待。这可能是少年儿童的好奇天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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