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的大庆印象点滴

我们去大庆时，正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的热潮汹涌澎湃时期，为能到这里当个见习大庆工人很有点自豪感。

肖桂云和罗小玲两位女士被安排到采油队，我这个男生给安排在钻井队。这个钻井队叫1202。它可是全大庆鼎鼎有名的先进旗帜，被誉为“不卷刃的尖刀”。它和铁人王进喜所在的著名1205钻井队并驾齐驱，是大庆的双明星。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1202钻井队。

讲故事之前先讲讲初到大庆的几点印象，因为这能体现出一些大庆精神，大庆特色，也很有意思。

严格的制度管理。钻井队主要组成人员是队长、指导员、司钻、副司钻、钻工、泵工、架子工、场地工等，司钻以下3套人马3班倒。上下班交接有一套严谨的操作程序，上一班的人在下班时要接受下一班的人对各个管项的检查，比如，架子工得把整个井架的各种螺丝钉拧紧一遍，等等，并且在交接本上签名。我是场地工，平时工作是清洗钢管螺丝扣，按时记录钻压、泵压数据和量检水泥浆浓度，按时记录钻进尺度，还要清扫工地，不允许有一点点杂物。场地摆放物品规整美观，不允许乱摆散放。钻井平台上也是整洁如新。一块小黑板算作生产之外物品，但摆放在醒目的位置上也很协调，上面写的毛主席语录是要定期更换的。我们上下班来去住地和工地之间要按班组列队行进。据说大庆的工人很多是来自部队的，我加入的这个班组全是军人，口音各异，来自不同省份。军事化管理对他们来讲如同寻常，仅仅是军装改换成了石油工人服。我这个大学生文化人，还有严重的胃病，加入到这个清一色的小伙子队伍中，着实有点吃不消；但是，大庆人的精神鼓舞着我，绝不能落伍，要紧跟。不过，体质差异较大，有时还是力不从心。比如，半夜起来，吃完饭就上班。我因不习惯半夜用餐，常常不吃或少吃，跟着班组列队走向工地，我总是落在最后。本来，小小的班组每人腋下夹着个铝制饭盒(在工地吃饭用)，盒里有饭勺和筷子，走起路来响声都悦耳一致，可到我这儿就出现了不协音。我们走的不是路，是荒草甸子，黑灯瞎火地深一脚浅一脚，我不仅是常落后，有时还会不慎踩到坑洼处摔倒，让班友们吓了一跳，赶紧跑回来“救助”。全大庆各个系统、各个部门全都是这种严格的制度管理，一句简明的口号可以完全概括，他们叫“三老四严”。

艰苦奋斗创业。那时的大庆几乎没有什么楼房，砖瓦房都很少，无论办公还是家居，住的都是“干打垒”平房(黏土夯实的土房)。我们1202钻井队住的是地窖式的屋子，只有顶盖没有墙，接近地平线位置设窗户可进阳光，从内向外看可见到过路人的腿脚。室内有火墙，烧的是凝固了的黑色原油，很好用，点火时用铁锹从外面铲来一块放进炉里，大油块上插上引燃纸，划火柴一点就着。井队人的生活就是轮班倒钻井。有休息日，多是半天。休息时间多是洗衣服、写家信，偶尔有人下军棋也是只玩不言语。井队订的报纸一周才送来一次，看的都是旧闻。只有队长屋里有个小无线电收音机，平时很少打开；主要听天气预报用。所以，整个井队是很安静的。我的感受是生活有些单调、寂寞。不过，有时谁的家属来探亲，还能带个小孩，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说笑声会不时传出。大小伙子们也爱开玩笑逗趣，一般来讲，来家属的这位就该是被取闹的对象了。有人会说：“你小子白天钻井，晚上也‘钻井’，可够累的呀!”1202是名钻井队，偶尔会来记者采访，上级领导视察。一位中央组织部的领导还能在井队住几天。他很谦虚恭谨，凡事都先问问我这个“先来者”，生怕出错。他也和我一样用铁锹去铲除钻井平台铁梯子上的泥土。因为大庆是“圣地”，什么样的人物来了都会放下原有的架子，甘当小学一年级学生。中国邮政也派人来，是为收取素材设计邮票。《人民画报》的摄影记者来，是为了拍摄照片选登在该画报上。我有幸被选取当上了照片中的人物，后来看到，被拍的那张照片居然在《人民画报》上登载出来了。我冒充了一把大庆人。

“地上服从地下”。这不是一句口号，是中央为开发大庆油田制定的条例，意思很直白，就是地上的一切活动都得服从地下钻井、采油等生产需要。一个典型例证即可说明。我们井队钻完一口井，完成了“下管”、“封井”之后，要转移到新井位打井。这要不是大平原就得拆卸设备装车载运，再到新地方重新安装。大庆是平原地带，可以整体搬移。这个搬迁场面是很壮观的：15辆重载拖拉机摆出三角形队列，为首的顶角一辆，其余两边各7辆，分别用钢丝绳连接到钻井架台两翼，拉紧。指挥者站在首辆拖拉机前，一挥手发令，15辆发动机齐鸣，再挥手发令，一齐开动马力。钻井架台底下备有像滑雪“爬犁”一样的大型钢制滑板，在15辆拖拉机的牵引下徐徐移动起来。我们工人跟随两侧及其后，有小件物品掉下来可捡起来。草甸子地土松软，钻井架特别重，行进时会压出两道很深的壕沟。迁移的路上如果遇到农田也无法绕行，毫不客气地直行穿过。我亲眼看见了一幕：很远就看见了前方几个农民正在用长把锄头铲庄稼地里的野草。见我们过来，忙躲闪开，手扶锄把观看，眼睁睁地看着刚锄过的庄稼被毁掉一片。我这个常下乡和农民打交道的人对农田、庄稼有一份特殊感情，此情此景一时很难无动于衷；可是，你看大庆的农民，面不改色，心里很平静，一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二是大家都知道“地上服从地下”这个规矩，为建大庆油田，牺牲这点利益真不算什么。

感受到一点共产主义的“味道”。大庆油田面积很大，光是占有的原来市、镇、大村庄就有好多个，所以，用公交汽车把整个大庆连接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但有一点却不正常，所有的公交车都不卖票、不收钱，也就是说，大家都可以白坐车，包括当地的农民、市民和外来客人。车上也有女乘务员，她的工作是为保证旅客上下车和行车安全服务，经常做的是扶老携幼、帮乘客拿东西。这很新鲜，尤其是在那个年代。不收费、不要钱的事还很多。我去浴池洗澡，在门口登个记就可以进去洗。我去医院看病，无需拿证件(我们也没有证件)或介绍信，在登记簿签上姓名，写清楚所在井队，就可以去找医生问病、拿药了，出来时把带走的药名注在你的名下。大庆的职工和家属还有很多不花钱的优惠待遇。例如：用水、用电、用天然气、住房、浴池洗澡、子女上学、孩子入托、看电影、看戏等等。这可是确确凿凿的“按需分配”了。我这里说的是物质，那精神呢?更不用细说了!大庆人为自己是“大庆人”感到无比光荣自豪，人人、事事、处处都严格要求自己，发扬共产主义风格。他们的口号是：全国学大庆，大庆向全国人民学习。

认识铁人王进喜。那时，提起“大庆”，肯定会想到王进喜，因为他是大庆创业的老英雄头号人物。没来大庆前，我们早已熟知他的模范感人事迹，也从影视媒体和报纸、杂志上看见过他的身影，但是，来大庆，亲眼看看他本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我们有所期待。

我们刚到大庆时，宣传部门领导为我们安排了参观大庆活动，其中去1205钻井队看望王铁人是最为盼望的。初见铁人，只看见了他下半身，还是匍匐在地上，因为他的上半个身子伸进了正在维修的设备底下，跟前蹲着个他的助手。我们伫立观望，只见他从机器底下向外伸出一只手，助手忙把一件扳钳类的工具递到他手里，可是，瞬间就被他甩了出来，用手势告诉助手拿错型号了。助手忙又换了一件递上。我当时立即联想到外科手术大夫在手术操作时，伸手让护士把刀、钳、镊等工具递上的场面，那是严肃、紧张的，是不许出差错的。弄错了，大夫会气愤地将工具甩落在地上，那不全是发脾气，那是警示，警告。我们虽然只看见了铁人甩掉工具的动作，但已经完全可以感觉到他那张脸，在设备底下的严肃表情。

工作中的王铁人是严肃认真的，对助手或徒弟的严厉程度有时让人感觉不近人情；可是工作之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我们看见他和小青年打打闹闹，不分大小。他有个擒拿动作印象深刻：不知斗嘴斗到了什么程度，他悄悄走到一个小伙子身旁，冷不防伸出右臂挎住了对方的脖子，生拉硬拽拖了一小圈儿，逗得在场人哈哈大笑。

王铁人作风朴实，永葆工人本色。中午时分，送饭车来到了钻井工地，他和其他工人一样手拿小搪瓷盆排队打饭菜，打完饭菜之后就远离开大家，背风坐在草地上安静地用餐。这时的王铁人没有任何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