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前郭旗)
长影的“五七”干校设在吉林省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简称“前郭旗”)的一片四处没人家的荒草地里,有名的嫩江流经附近,但它的水位比干校的驻地还高,大坝像一面大墙立在不远处,有点吓人,尤其是在暴雨洪水泛滥时。
干校分两个连,相距不远。一个是以剧团和原党政机关人员为主,老党委书记岳林、团委书记武德林都在这个连。另一个是以艺术片室和乐团、录音、美工间为主,我隶属该连。
我来时已到秋收季节,前三季的辛苦劳作没经历到。同志们开玩笑说我是来“收秋”的,意指正是收获的好时候,我是来享清福的。大锅炒葵花子、大锅烀苞米、大锅炖土豆茄子……有时还有大锅炖鱼(这一带池塘多,鱼多)。地里的西瓜、香瓜、柿子也可以随摘随吃了。这个连好像没有什么“当官”的,记得化妆师杨士雅是排长,摄影师尹志是班长,当然别的部门也有头头。至于连长是谁?指导员是谁?我没印象。也许真的是没人担当?或因有事调回厂了?不过,这个连的同志日子过得都挺好,大家相处和谐,都做着自己该干的正事。
一晃,“十一”国庆节要到了。这是1969年的20年大庆,该好好庆祝一番!怎么庆祝?普通百姓不外乎做几个好菜,亲朋好友喝点酒热闹热闹。这里是“干校”,同志们都离家在外,辛苦了一年,也该借机会欢聚一把。热心肠的美工车间师傅四处奔波,提早把散装白酒买了回来。谁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提出了反对口号:“要过一个革命化的国庆节,不能喝酒!”这下子大家心里可凉了半截,怎么办?为此,晚上在一个大屋子里开全连大会,集体讨论这酒能不能喝。这会开得挺热闹。买酒的先说,这酒都买回来了,总不能还退回去吧?有人说,不用退,过了国庆节喝。有人说,不行,在干校不能喝,等回长春再喝。又有人说,有人有腰腿病,泡药酒可以喝……大家议论纷纷,好不热闹,倒是没有以往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大辩论气氛,每一个人的发言好像都是在苦思冥想找办法。我躺在炕上听,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实在听不下去了,越听越滑稽可笑。大家的脑袋怎么都钻进死胡同里了?还有不少人没发言,静观后果。我突然坐了起来,假正经地说起了反话。“你们说的都不对!既然把喝酒这件事提高到革命与不革命的高度上来了,那首先酒厂就该关门,不许生产。有人说,过了节可以喝,那过了节就不革命了?有人说,回厂可以喝,那回厂就不革命了?说有腰腿病的人可以喝,那他是不是也不想革命了?要我说,为庆祝20年大庆,喝点酒没有什么政治思想问题,反倒是因不喝酒把个节日搞得冷冷清清的,该是个问题了。”我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纷纷表态,那就喝吧,别再讨论了。那位倡议不喝酒的人也面无表情的不再吱声了。其实,我说的那些大实话谁都明白,就是心里想,不敢说,怕担“自己不革命”的风险。有人把它挑白了,也就都放下了包袱。国庆节那几天我去另一个连队办事,看见他们炕上有不少空酒瓶子,人家倒没生是非,喝的还是瓶装好酒呢!不过,这另一个连队也有他们的“左”得可爱的笑话。
这另一个连队有明星演员,演《平原游击队》男主角李向阳的郭振清,演《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男主角李亚林,等等。在那个年代,《平原游击队》片家喻户晓,游击队长李向阳赫赫有名,郭振清已经成为全国头号大明星了。有一次去该连体验生活,收集写干校总结的素材,当时他们正在地里刨土豆,我沿着垄沟跟在后面捡收土豆,突然身边出现了两个穿军装的解放军小战士,也蹲下来帮我捡土豆,边捡边和我说话。说是他们两人走了很远的路来这要看看活的李向阳,问人在哪儿?我手指前边干活儿的郭振清说,那不就是。他俩很兴奋,从兜里掏出个像鸭子形的大土豆给我看,说:“你看这土豆多好玩!长得挺逗的,我给李向阳看看。”说着俩人向郭振清奔去,我瞄着他们的举动,果不然拿出那个像鸭子形的土豆逗引郭振清,没话找话地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俩人走回来,十分满足地对我说:“看到真李向阳了!”把那个鸭形土豆放到我的土豆筐里,高兴地走了。我看着那个有头有身的土豆笑了一下,心想,你已经完成了一项特殊使命,该归队了。
郭振清很朴实随和,性情豪放,不摆明星架子。连里的人讲,大伙想吃鱼,就派大郭(郭振清的爱称)去买。他买的会又好又便宜,因为那张脸就是最好的介绍信。有人还讲了他从长春乘火车来前郭旗路上发生的事。旅客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车厢里坐了不少长影的演员,其中还有“李向阳”。消息传得特快,车厢两头的门一下子拥进了很多人,抢着看“李向阳”。郭振清虽然戴着口罩也难隐藏。有人悄悄告诉他,赶紧去厕所躲躲吧。结果是,郭振清一路上猫在厕所里,直到白城终点站下车才出来,好在这段旅程不算太长。不过,到了白城子也没消停,小城不大,消息传得很快,不断拥来的人群把郭振清用餐的饭馆给包围了,都要一睹真“李向阳”的风采。看来,哪个年月都有追星族,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粉丝”这个词,而叫“影迷”。连里杀了一头猪,想给大伙解解馋,未承想,肉里有痘,很扫兴。有人说,经过高温处理后可以吃,但是不少人不敢尝试。以郭振清为首的几位男士不听邪,切了几大碗方块肉放在笼屉里高温蒸烂,蘸着蒜泥酱美美地吃了一顿,吃完还嘲笑那些不敢吃痘猪肉的人。
有好些日子连阴暴雨,嫩江水位上涨,上级指示防洪抢险,附近农场的大批人马都赶到江边备战。我们连的老制片主任牛景纯组织了几个人,收罗些整根圆木,连钉带捆做了一个木排筏子,准备发水时把行李等生活用品放上,也可以坐上几个人。牛景纯特别憨厚,不爱说话,不善嬉闹,总是默默干些好事、有用的事,所以外号叫“牛闷儿”。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做好事也遭到攻击、批判。那天我正在屋里洗衣服,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吵起来,仔细听是那位“小极左”在批老牛呢。我越听越不是味,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踹开房门冲了出去。我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反正是用鲜明的道理和气势把“小极左”给压服了。在那个年月,哪个地方、单位都有这样的人,其实,他们多数人也不坏,就是脑子里有“极左”毛病,实在是时代和那时的路线使然。
前边很多事情我没有写进“干校总结”里,也不能写,倒是挺另类地写了一篇“干校的蚊子”是如何猖獗肆虐的。没有去过草原和湿地的人,可能从摄影作品或影视镜头里欣赏过那美丽的画面: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葱葱的绿草在微风中被吹出了层层波浪……可是,不太去想,那里面还有无数蚊虫在飞舞,这是一般画面表现不出来的。这里的蚊虫有多可怕?说点小事可见一斑。这里的蚊子如果咬到你,不管落在人的哪个部位,轰赶它是不会飞走的,拍死拉倒,它们是不怕流血牺牲的。赶马车的车老板经常挥舞着长鞭打散跟随人畜的团团蚊子,它们也只是飞开一小会儿,又重新追上马车跟着走。所以,在草原看到车夫扬鞭甩得“啪啪”响,不一定是驱赶牲畜,很可能是和蚊子较上了劲儿。蚊子追马车不算稀奇,飞跑着的汽车也照追不误,只要上面有人或其他动物。它们团团地飞舞着在人的头顶上转,汽车跑多快它们也跟随多快,好像借了神力。在草原上解大手是件颇伤脑筋的事。我一到干校,老同志首先向我传授这方面经验。他们说得找个有风的高坡的空场地方,臀部要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手里还得拿着轰赶蚊子的家什,否则,贸然行动,肯定吃大亏。最有意思的是干校里有人设计了一套“防蚊服”,晚上干活儿时就得穿上。一次我和化妆师王仕儒接到任务,夜里去养鱼塘巡逻,驱赶捉拿偷鱼的人。王仕儒身穿旧军装,腰间扎皮带,脚上蹬着两只黑胶皮水靴,头上戴个旧便帽,帽的后沿围着一圈毛巾,双手带着双层的手套,很像电影里看到的日本鬼子样子。不过,又添了点彩,他不知从哪里剪了一块铁纱窗和脖子上的毛巾连缀在一起,罩在面部,既不挡视线又能通风喘气,单单把可恨的蚊子隔在了小窗外。你要是干校外边的人,三更半夜在池塘边看到这出打扮,还会以为是时空倒转,日本鬼子的幽灵出现了。
我在前边几次说到了“五七”干校、“五七”战士,这“五七”两字是什么意思?怎么来的?后边还要说到“五七”道路等等,都和“五七”有关,不妨注解一下。
早在“文革”即将开始的前夕,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同志给林彪写的一封信中,对解放军工作做了一些指示,按月日定名,这封信就成了著名的《五七指示》,遵照这个指示精神办的事就都和“五七”两字有关了。到两年后的1968年10月5日《人民日报》在《柳河“五七”干校为机关革命化提供了新的经验》一文中引述了毛泽东的有关指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此后,党政机关、高等院校、文教科技战线大批干部、教师、专家、文艺工作者等知识分子被下放到农村或被送去“五七”干校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统称“五七”战士。这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锻炼一个样,成为时代风尚,风靡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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