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好些年里,我觉得有两个“多”。一是票证多,二是帽子多。到“横扫一切”时,“东风吹,战鼓擂”,各种帽子满天飞。连国家主席都戴上了“大叛徒、大内奸、大工贼、党内头号走资派”等一系列大得吓人的帽子。不过,有考证者告诉我说,当年戴帽最多的却不是刘少奇,而是陈独秀。陈独秀就有过托陈取消派、反苏、反中央、反革命、汉奸、叛徒、右倾机会主义、右倾投降主义……近十种帽子,可谓洋洋大观,多矣。
票子和帽子“俩色俩味”,也多矣。吃的用的哪一样不要票证,都是计划供应的。我记得票证有几十种,肉票、糖票、肥皂票、食用油票、线票、火柴票、烟票、豆制品票、布票、鱼票、肥皂票和粮票,等等。缝纫机、手表、自行车、冰箱、收音机、电视机等,也是凭票供应的。粮票,又分全国及地方的,票面从半两开始,有一两、二两、半斤、一斤及五斤的。过年的时候,发的票证更多,有鸡、鸭、木耳、黄花菜、花生、粉丝、枣子,等等,遗失是不补的。所以,大家都非常重视,保存得好好的,到用时才找出来,唯恐遗失了。
票证能给人以小小的物质满足,帽子则给人以巨大的压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两“多”,却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票证反映的是“短缺经济”,帽子反映的是“高压政治”。越是绷紧阶级斗争弦,政治冲击一切,狠批生产力论,经济越是短缺。越是经济短缺,越有不平则鸣,遂有“帽子”压来,使人噤若寒蝉或假话连篇。于是乎,“短缺经济”和“高压政治”两者互为因果、恶性循环,“落霞与孤鹜齐飞”,使国家频临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
尝过这“票与帽”的滋味,感到“味道好极了”的,我想,不会没有人,但大概是不多的,除非是那些专门火中取栗的特殊人物。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发生在“文革”中的往事。有天,我去派出所处理一位职工被打的事。本是件极为简单的小事,牵涉到帽子的问题,就变得复杂了。民警小马告诉我:
“他母亲是戴帽子的,此事就不好处理了。”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说:“没有听说他母亲戴过帽子呀!”
我来派出所之前,这个职工已向我反映这一问题,我到里弄里调查过,并抽调了档案,均没有谈及这一问题,也没有只言片语说他母亲戴过什么帽子呀!我一头雾水,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母亲有选民证。”我对小马说。因为当时明文规定,有选举权或被选举权的,才有选民证。戴帽的人,是没有选民证的。也就是说,被剥夺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
“刚刚戴帽”。小马肯定地对我说:
“群众专政吗,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无言以对。没有任何职能部门批准,也未履行过任何手续,戴帽是这般容易,还美名曰群众专政呢?
古代刑罚“黥劓”,是刺脸、削鼻以败其形容,这戴帽应该说人道多多。但它赋予无辜戴帽诸君一种贱民、原罪和“小的有罪不敢抬头”的自我感觉,且除了戴黑箍的都怕,不知何时便要“坐飞机”。批斗中,即便万般唾面自干,仍属罪不可赦,且罪孽深重、祸延六亲,在入党、入团、参军、提干上,统统成了“癞蛤蟆吃天鹅肉”,而这一切又叫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侥幸摘帽,七分像鬼;虽未“黥劓”,颜面全无,形影相吊,苟存于世。
不过,当年面对这不堪重负的“泰山压顶”,绝大多数人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以国人特有的抗压性和阿Q精神,总算熬了过来。最近看一些回忆录,物质极端匮乏之时,有一位被错划为右派的大学教授,在劳教农场节粮度荒时,饿得逮耗子吃,但用省下的点心票,买了糕点密密缝好,诚心诚意寄给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但被拦阻。呜呼,心地如此善良者,竟遭此不幸!这个涉及“票和帽”的故事,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今朝,当我回忆起那段往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抚今追昔,我们怎能不发展,我们怎能不珍惜今日小康生活的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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