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就是甜

清晨，我烧了一锅粥。待了一会儿，我揭开锅盖，但见是：粥，缭绕这一层似有还无的白热气，迟迟不肯散去。轻轻的，薄薄的，还似有若无地牵连，是在等待，还是在诉说呢?

我很有兴致地看着桌子上的粥，等待着开箸。粥，亦很有兴致地在烟雾缭绕中等待，好像是彼岸的仙人在等着此岸红尘中的凡夫俗子。

“别发呆了，快尝尝，甜粥。”

甜?我轻轻地舀起一勺，抿人口中，香香的米，糯软而又不黏。清香的莲子，带着亭亭荷叶间特有的韵味，缓缓滑入口中。一口下腹，余香满口，却激不起丝毫关于甜的味觉。也许是后甜吧，我兀自想着，就像大器晚成的人，待到大家都认为他没戏了，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吧。这时，才缓缓露出惊人的实力，令人刮目相看。这小小的粥，难道也如此吗?

或许，是我高估了它。回荡在唇舌问的，只是单纯的清香，没有想象中的甘甜在口中萦绕。甜粥?呵，又是一个名不符实的食品啊。

“不，甜是吧?”

“那苦吗?”

苦?我确是真的未曾尝得，只不过我知道，莲子不是有一个很苦的芯吗?这回……

“不苦就是甜哪，不苦的粥，就是甜粥，何必要加糖呢?”

我拨弄着碗里的莲子，一看，唉!是抽了芯的。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可笑，甜?什么叫甜?去了苦汁就一定要加蜜水，这是甜?有了成绩一定要荣誉，这才是甜?有了平坦的道路，一定要金光大道，这就是甜?有了人间仙境，还向往世外桃源，抑或，这才是甜?

平凡的生活就像不苦的粥，已抽去了苦涩的芯，我理应觉得万分幸运还有什么苛求的呢。硬要加些波折、吵闹，自以为生活有了乐趣，却像加多了配料一样，文过饰非得令人生厌。若苛求平凡生活中的波澜，只会陡增失望而已。想拥有名人般的精彩生活，却不惜失去那难得的宁静。何苦了呢?加了糖的粥，品其甜味。不加糖的粥，品其原味。各有一番风流，就如古人所说“梅需逊雪三分白，雪还输梅一段香”，应说是苛求不得的。

不苦就是甜，使我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少年时，我喜欢汽水，它甜且变化多吉少年不知愁滋味，人生的甜酸苦辣，我独独只尝到了甜味。世界在我的眼中，犹如味道各异的汽水，缤纷多彩。

进入青春期，我工作了，恋爱了。这时，我的口味已由汽水转向了咖啡。咖啡亦苦亦甜，亦香亦涩，有一种成熟的刺激感，符合了我复杂多变的心境。这时期，山和水在我的眼中，非山亦非水，我有奋斗的野心和理想，我有成家的需要和欲望。但是，事业和爱情，都可能带给我一些小挫折。我有时在笑里流泪，有时却又破涕为笑；我患得患失，却又乐在其中。

中年以后，我爱喝绿茶。绿茶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是深藏不露的，它恬淡而隽永，沉实而深刻。它绝不肤浅地刺激我的味觉。然而，喝了缠在舌头上的清香，却叫我回味无穷。江山已定的中年人，这时，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对生活，我再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憧憬。然而，我充分领略夕阳的绚烂在黄昏难以久留的道理。所以，我珍惜生活里的每一寸光阴。我的每一个日子，都包裹在一个平淡而又平实的快乐里。

老年了，我喜欢喝白开水。白开水，不含糖精，没有咖啡因，更无茶碱。它极淡极淡，但若细细啜饮，却也能尝出一丁点儿的甜味来。人生的大风大浪，我看过了；人生的惊涛骇浪，我经历过了；成败得失，都成了过眼云烟。此刻，我安闲地坐在藤椅里，回首前尘，一切的一切，都淡淡如水……

我常记着不苦就是甜，于己则自在三分，于人则坦然三分。再平淡的生活也能找到自在与满足，也能时时拥有内心深处的宁静。原来真谛，也只在一碗粥而已，不苦就叫做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