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请吃饭,还是吃请饭,都是不尽如人意,那是件既费心又劳神的事。经过多年的实践总结,我以为一个人、一家子,吃人手一份的盒饭,是最为随意的了。
民以食为天,吃饭随意是最自然、最合乎人意的,也是饮食学和美食学上的一种返璞归真、至真至美的理想境界。
到宾馆被当成客人吃饭,或被邀至亲朋好友家中进餐,需顾及礼节而是随意不得的。如饭局间有未相识的初交,还得彼此介绍、寒暄。最费心的是敬酒。刚坐定,有嗜酒者先敬诸位一杯,于是,一开场便没完没了。那劝酒的语言,堪称礼仪之邦的中华民族语言艺术宝库中的一绝。劝酒态度之真切、殷切、迫切,即使是你明明不会喝酒,也不忍拂了敬酒者的诚意和真情,豁出命也要“感情深,一口闷”,真是烦得很。
几年前,我参加订货会主办单位举行的宴请饭局时,在众人的轮番进攻下,一连被敬了6杯酒,虽酒杯不大,但我心里天翻地覆,此中味道,心中自知。从此铭记这痛苦的经历,倒也并不完全是我见到我的那几个朋友,因在宴桌上喝酒过量,因而再也没有醒过来。所以,我一上席,就像佛教徒不开荤那样,抱定宗旨不喝酒,任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但不喝酒也得应酬呀!
当东道主请客户吃饭,饭局间谈生意,斗智斗谋,成败决于一席之间,于是只顾得咀嚼对方言语涵义而食不甘味。陪吃饭,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的滋味。
有时,我和同行们到需要做宣传广告的宾馆去吃饭,虽然是请客,但也不是白吃,公务在身。席间,我要认真听取主人介绍情况,对满桌佳肴要装得瞄都不瞄一眼,还得拿个小本子记下来,以示郑重。临走还得道谢,回去更需动脑筋写软性广告文字,争取在报刊上登出来。唉,饭是吃了,可这饭局吃的也不是宽心、松心的饭啊。
“饭局”这一词汇,起源于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当时,引用“局”字,是来源于下棋中的术语,而后引出“情势”和“处境”的含义,“饭”与“局”的结合,则为通过吃饭的形式而达到某种改变情势的目的。这,就是饭局文化。在一切被冠以文化之名的项目中,饭局文化大约是最润物无声的文化。它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你若想入世治天下,必须善谋和善断,饭局就是这种练兵场。
但实际上,在这一词汇真正出现之前,中国就一直将“吃饭”和“工作”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早在春秋时期,齐国的丞相晏子,在饭局上“二桃杀三士”;蔺相如渑池会上屈秦王,开赵国数十年之太平。
此外,如“鸿门宴”“青梅煮酒论英雄”“杯酒释兵权”“火烧庆功楼”,还有最坑人的饭局群英会,最香艳的饭局贵妃醉酒等历代著名饭局,已是耳熟能详,妇孺皆聆。
可见,在中国,饭局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解决温饱而已的一次进餐活动,其中包括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和功能。
饭局历史学: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饭局,莫过于两千多年前的那场“鸿门宴”,但觥筹交错背后暗藏的玄机、杀机,却未必是中国饭局传统的常态。孟尝君广招门客,对于那些投奔自己而来的谋士、侠士,无论贵贱都与自己吃一样的馔品。而战国四君子,门下笼络了食客数千人,每日会有大大小小的饭局开张——中国最早的圈子文化,就这样诞生在夜夜笙歌不绝的饭局之中。
饭局政治学:宋太祖赵匡胤于公元961年,安排酒宴,召集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饮酒,叫他们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不知是大臣们自己喝醉了,还是故意装醉?从而以饭局为契机,轻松解除了重臣的兵权。
饭局社会学:香港大食客蔡澜先生在“吃的讲义”里说,吃的文化,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你和宁波人谈起鳝糊、黄泥螺,他们大为兴奋。你和香港人讲到云吞面,他们一定知道哪一档最好吃。
饭局文化学:在《礼记·礼运》里有这么一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说的就是礼仪制度和风俗习惯,始于饮食活动之源。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出了菜谱,红楼也出了菜谱,几时能将袁枚《随园诗话》里隐藏的食谱也发掘出来?
中国这么多人,历史这么悠久,真可惜了太多的饭局。到了现代,酒会、国宴、晚宴等种种形式,叠加到传统的筵席之中,成为人们熟悉的正式饭局的形态。可背后的政治博弈,还是古今无异。因而,饭局最精彩的地方是局,而不是饭。不是吃什么的问题,而是跟谁吃的问题。
俗话说,一滴水就能折射整个大海。饭局上的那滴水,就是酒了吧。不知道“杯酒释兵权”的酒有多烈?光绪皇帝结婚的大喜日子里,他真的喝醉了?电影《建国大业》里,蒋介石和毛泽东举杯的一幕,那两个酒杯今何在?这些,都是通过饭局文化这道剪影,流传至今的。
那些优秀的人士,特别是有头衔的人,饭局总是太多。前些时候的新闻中说,有个官员为了赶场,一天洗了8次澡。洗澡尚且如此,那饭局只多不少。其次,古代有头衔的人,也是天天赶饭局的。晚清著名外交家曾国藩之子曾纪泽,就在日记中写道,他一个月不赶饭局的时间,只有几天。
当然,在自己住处请几位好友吃饭,在心理上可以宽松些,但安排好饭局也并非是易事。饭前张罗忙碌,饭后收拾残局,累得腰酸背痛,吃饭变成了吃“烦”。怪不得我家乡的人,大都在过年时请客吃饭。平时客人来了,也是“便饭、便饭”,显得特别随意。
常有人说,一个人吃饭最没有味道。我却不以为然,起码不觉得烦。几盆几碟,挑自己爱吃的吃,不必帮人搛菜,别人也不会凭嗜好,往你碗里搛菜。嘴巴可以充分用于品味和咀嚼,不必腾出嘴来讲废话和客套。而且席间不会听到食客鼓着腿帮边咀嚼边咕哝,也不会看到吐残渣和剔牙齿,在听觉上和视觉上没有任何的干扰。若进食时,伴之于电视和音响,何尝不是一种美食享受?古人饮酒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雅趣呢?
请客吃饭,也许是出于人情需要,公务需要,是情理之必需,不应该怕烦的。现代交际的各种饭局,尽管在个人心理习惯上可能有所不适,还是应该欣然赴约。但颇多举杯者,常以饭局为荣,广为炫耀,我是不以为羡的。
我记得,正像日本著名学者沟口雄三先生所预言的那样,中国正在亚洲乃至世界崛起,正在寻求解决自己的独特问题。中国的人情传统,怎样在现代规则中处理,这是一个很为有趣的考题。但我最推崇的吃饭方式,应是吃得嘴里有滋味,心里很舒坦。假如我们吃饭能追求到一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享受,人生该是平添了多少乐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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