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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家苏轼

时间:2023-01-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苏轼曾先后两度到杭州做官,而每次都是带着在官场争斗失败的伤痕,被贬而去的。如果说苏轼是天府之国千年一遇的骏马,他父亲苏洵就是善于相马的伯乐。不用说,苏轼对恩师自然怀有深挚情谊。陛下兴水利,苏轼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不幸的遭际逼着苏轼二到杭州,西湖意外地接来了这位天赐诗仙,而苏轼也在西湖找到了理想的归宿,虽然不是身的归宿,但也算有了魂的归宿。

与西子共风流——北宋文学家、书画家苏轼

如果说唐朝的大诗人白居易开创了西湖的繁华,那么奠定西湖辉煌的则是另一位大文学家——北宋的苏轼。

悠久的中华文学史上,尽管文人满天下、骚客涌长河,然而超一流的诗人、词人,大概不会超过十位,而且多在唐、宋两朝。在这屈指可数的大师级诗人、词人中,小小西湖竟然争到了两位之多,其中一位是白居易,另一位即苏轼。两位大师都不曾生于西湖,也无缘终老西湖,但是他们的身和肉曾经如痴如醉地洗礼和沐浴于西湖,他们的心和灵也永远融和与沉淀在西湖之中了。他们像两颗先后腾空的熠熠明星,各自在杭州为官的短暂春秋,给满月般的西湖绘制了两道最绚丽的风景线,又以各自歌吟西湖的不朽诗词,与杭州的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共放光彩。

西湖也实在太富魅力了,无怪乎苏轼乍到杭州,初见西湖,竟如此欣喜若狂,止不住高声赞叹:“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诗人在离开杭州之后的漫长岁月中,仍念念不忘地回忆西子湖美丽的风神韵味,滔滔不绝地向友人道说西子湖秀媚的容貌形态:“西湖真西子,烟树点眉目”(《次韵刘景文登介亭》);“祗有西湖似西子,故应宛转为君容”(《次前韵答马忠玉》)。正是由于这位大诗人的特殊厚爱和极妙才思,使西湖以绝色佳人西施的形象,永远录入了文史的记载,也永久驻入了世人的心头。

苏轼曾先后两度到杭州做官,而每次都是带着在官场争斗失败的伤痕,被贬而去的。其实何止两贬杭州,他的一生都是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度过的。苏轼自幼就接受了丰富的封建文化熏陶和教养,因而他在文坛吟唱了一生的同时,也在宦海浮沉了一世。惟其如此,才促成了他在中华文坛的独特地位,却也酿成了他不可避免的人生悲剧。

后人都爱把苏轼称为苏东坡,因被贬在黄州时,与田野父老结伴,活动在溪涧山野间,建造房屋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苏东坡字子瞻,四川眉山人,于宋景祐三年(1037年)出生于一个清贫的书香人家。父亲苏洵(老泉)和弟弟苏辙(子由),都是著名的政论家。一门“三苏”,名噪天下,均入选于“唐宋古文八大家”。据传,苏门还有一位才女苏小妹,才情在其兄之上,不过只是传说而已。眉山苏门,一时引来多少歆羡的眼光,连本来鲜为人知的眉山,竟也因孕育了一门才子而出了名。

如果说苏轼是天府之国千年一遇的骏马,他父亲苏洵就是善于相马的伯乐。苏洵深知儿子的才华,但只恨自己是个穷书生,而眉山又处在偏僻之地,良马放牧于穷乡僻壤,日久恐怕只能变成一匹驮马或者耕马了。毕竟是老才子,脑子灵,办法也多,听说四川第一都会成都有一位名重一时的大文人张方平,苏洵就领着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来到成都访谒,请他举荐。张方平一见两位少年才子的文章,大为惊讶,赞道:“此奇才也,荐于别人何足以为重轻,须举荐于当今第一人,方不相负。”他说的“第一人”,指的是当时的诗文宗主欧阳修。欧阳修接到荐书,又看苏氏兄弟的文章,不禁拍案大叫道:“笔挺韩筋,墨凝柳骨,后来文章当属此二人矣。张方平可谓举荐得人。”并将二人介绍给宰相韩琦,又得到韩琦的一阵惊叹,二人才名也因此轰动京都汴京。

嘉祐二年(1057年),21岁的苏轼与弟弟苏辙同中进士,这自然也有赖于恩师欧阳修的提携。登科之后,欧阳修更是常常夸奖苏氏兄弟的文章:“此吾辈中人也。只恐到了三十年后,人只知有苏氏,不知有我也。”连仁宗皇帝也听说二人之才,亲试策问,大为得意。这位自号醉翁的欧阳修,本身就是一位在文、诗、词、史诸方面都成就卓著的北宋文坛领袖,如此一位大人物,对苏轼、苏辙这样才思过人、倚马可待的后生,不仅无可畏惧、忌妒之心,而且为文坛后继有人感到由衷的高兴,对这些小字辈关怀备至。欧公的胸怀和风格,实在值得后人记取和效法了。

不用说,苏轼对恩师自然怀有深挚情谊。他第一次离京外任杭州时,曾绕道颍州访谒业已致仕的欧公,师生畅饮于颍州西湖。次年得悉欧公仙逝,苏轼为之大恸,写下两行祭文:上为“天下恸,恸赤子无所仰庇”;下为“哭其私,虽不肖而承师教”。苏轼曾三过欧公所建的扬州平山堂,凭吊恩师,写下了感慨万端的《西江月·平山堂》词: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当年李白远行越中,寻访恩师贺知章,并一再提笔追忆贺老。这番师生的深情厚谊,又再现于宋朝大诗人苏轼和他的恩师欧阳修之间。古人的楷模行为,不是几句简单空洞的八股赞语所能涵容和解释的。

在唐宋几位大诗人中,苏轼与他的前辈李白和白居易同样幸运,这三位文学大家都是适遇伯乐,少年得志。然而他们在早早成名之后,其漫长的人生旅程却都十分坎坷;生活从来就不顺畅的杜甫一语破的,他在《天末怀李白》一诗中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泪罗。”宋朝大诗人苏轼的艰辛经历,也应验了唐朝大诗人杜甫的话,这句话是总结,也是预言。由于苏轼站在守旧的立场,卷进了宋朝熙宁年间改革和反改革的斗争浪潮,因而被放了外任,从京都的直史馆学士贬为杭州通判,以后又做过密州、徐州、湖州等地的知州。

苏轼真正倒霉的日子是元丰二年(1079年),他成了权术斗争、官宦倾轧的替罪羊。当时谏官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摘出苏轼在杭州等地做的一些讥诮新法的诗句,上疏劾奏,云:

苏轼出判杭州,专好做诗,讥诮时事。陛下发钱以济贫民,苏轼则曰:“赢得儿童好言语,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士吏,苏轼则曰:“读书万卷不谈律,致君尧舜终无术。”陛下兴水利,苏轼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苏轼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苏轼不臣。乞下狱究治!

苏轼因此被捕入狱,这就是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经过残酷的折磨后,他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随着政局变化,苏轼一度被召回汴京,平步青云,但不久又受排挤而再次请求外调,二去杭州,做了知州。此后,他转徙数地为官。绍圣元年(1094年)宋哲宗亲政后,新党上台,苏轼受到报复和迫害,一贬再贬,从惠州一直发落到遥远荒僻的儋州(今海南岛)。虽然在宋徽宗即位时(1100年)得以遇赦北归,但却在次年死于常州。

不幸的遭际逼着苏轼二到杭州,西湖意外地接来了这位天赐诗仙,而苏轼也在西湖找到了理想的归宿,虽然不是身的归宿,但也算有了魂的归宿。

熙宁四年(1071年),苏轼带着初生之犊因斗虎受挫的失意,悻然来到杭州,任职通判。在将临杭州时,他在给弟弟苏辙写的《初到杭州寄子由二绝》(之一)中道:

眼看时事力难胜,贪恋君恩退未能。

迟钝终须投劾去,使君何日换聋丞。

然而,苏轼这位具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博大胸怀和磅礴气势的文豪,在政界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由于早就听说杭州湖山之美,白居易的诗篇当然使他受到不少感染;而曾先后任杭州刺史的李泌和白居易,开发西湖,兴修水利,都在杭州留传政绩,垂千古风雅之名。因此苏轼赴杭上任,并非为消极地躲灾避难,或潇洒地游山玩水,实际上心中已有一番盘算:“我今到杭州,若得在西湖上也做些好事,与李、白二公配餐,好不快心!”

一到杭州,苏轼就对西湖山水发出惊叹:“余杭自是山水窟”、“故乡无此好湖山”;他曾声称“自意本杭人”,也希望死后归葬西湖。湖水的盈盈眼波,山峦的黝黝黛眉,都使他忘却了官场的权斗,驱散了心头的阴霾。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峰回路转,千里逆风竟鬼使神差地把他送到了世上桃源。于是,心花怒放的苏轼写下一篇篇对西湖的赞歌: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南歌子·游赏》)

苏轼对西湖的感情之深,能与之比拟的也许只有白居易了。他在杭期间,往往是处理公务在西湖边上,而公务之余的游览、宴饮,更是夜夜不离湖,甚至如他在《夜泛西湖五绝》所述,竟陪伴西湖月色共同度过一个良宵,真是爱到了痴的程度。当时杭州名胜十三楼邻近西湖,据载“十三间楼去钱塘门二里许。苏轼治杭日,多治事于此”。杭州回馈给苏轼的,不仅是望不尽、看不够的湖光山色,而且特地向这位大自然的亲密朋友赏赐了美丽西湖罕见的奇妙瞬间,平静浙江少有的壮丽场面,从而使苏轼的诗词中出现了一个风雨变幻、神秘莫测的情趣世界: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云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一)

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

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二)

横风吹雨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

雨过湖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望海楼晚景五绝》(其二)

在杭州虽有山水之乐,但这还不是苏轼的主要心愿。他是个为民干实事的人,决不做尸位素餐的庸官。第一次任职杭州,苏轼是个通判,即二把手,二把手是难以施展才能和有所作为的。所幸的是,苏轼碰上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一把手——杭州知州陈襄。陈襄字述古,亦因批评王安石及其改革新法而被贬于杭州,但他并不很在意,“平居存心以讲求民间利病为急”,与向有“政虽无术,心则有民”志向的苏轼一拍即合。他们在杭州共事两年多,同心协力,组织治蝗,赈济饥民,浚治由唐朝李泌修建的六井,奖掖文学后起之秀。两位同在杭州为僚的诗酒朋友,在同被贬谪的逆境和共为人民办事的相处中,结下了真诚的友谊。

陈襄任期届满,奉命调回应天府,苏轼因此感到恋恋不舍。临行前夕,僚佐们在有美堂为知州夜宴饯行,苏轼当然也出席了。有美堂在杭州城内吴山上,前望浙江,江流环以湖山,左右映带;后顾西湖,水月交相辉映,意境渺远。杭州繁华之地沙河塘就在吴山之下,万家灯火,一片辉煌。有美堂则是取宋仁宗赐诗首章“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之意而名。同僚加知己,酒朋暨诗友,惜别之际,能不感伤?席间,陈公请苏轼赋词,苏轼即席赋下《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一词: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陈襄走后不久,就轮到苏轼整理行装了。这一次,苏轼去杭州做通判,为官三年,于郁郁不得志之中,不免迷恋山水,流连诗酒;然而他并未忘记一个行政长官应有的责任和感情。在蚕将吐丝、麦临收割的时候,杭州却是淫雨成灾,游天竺的苏轼忧心忡忡地想起了盼待天晴的蚕农和麦农,因而对端坐高堂、漠不关心农民苦难的观音菩萨予以辛辣的讽刺:

蚕欲老,麦半黄。山前山后水浪浪。

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雨中游天竺灵感观音院》)

指桑骂槐,借佛讥人,苏轼在这首诗中的讽刺之意,溢于言表,讽刺对象显然是倡导新法的革新派。苏轼反对新法的立场是时人所共知的,但他并不是死硬的守旧派,对某些有利于民的改革措施,亦表赞成。不过在革新派中,也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从而使新法在贯彻执行中,出现不少偏差。官员的素质低下,实在是一种政治的尴尬和社会的悲哀,古往今来,这种难堪的现象从未间断过。

尽管苏轼反对革新,但是思想认识上的误区,并不影响他“为民父母”的责任心和正义感。因此凭借他的才思和能力,公正、巧妙,甚至以违背“肃静”、“回避”官场原则的幽默方式,处理了不少看似简单却又动辄反目成仇的民事纠纷。

一日,苏轼坐堂时,接到原告吴小一的诉状,告张二欠钱不还。被告张二申诉自己无力还债,原因是借的钱买了绫绢,制成扇子,但因当年春天连雨天寒,一时卖得不畅,故无还债之钱。这时堂上的苏轼一听,就叫张二取来千把扇子,效法当年书圣王羲之,提起判笔在每把扇子上或写字或画画。书画完毕,就吩咐张二赶快卖了扇子还债,并宣布退堂。苏东坡的字画是何等的值钱,张二的扇子旋即以高价卖光,一桩民事案顷刻化解。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被杭州百姓传为佳话,人人称颂苏轼为建造和谐社会立了大功。

虽然苏轼已尽其权限之内的所能,在杭州做了一些好事,但是有一件大事未能做成。他在欣赏湖景时,对西湖的状况进行了考察,湖中葑草填塞,先人兴修的水利工程将渐渐湮没,他为此暗暗着急。正当苏轼下决心开浚西湖之际,朝廷来诏命让他转迁密州。接旨之后,苏轼不禁惋惜地叹道:“不能遂吾志矣!倘与西湖有缘,除非再来。”

不知是缘,是命,还是精诚所至的感动,苏轼真的又回到了杭州,而且这次是以一把手的刺史身份。天遂人愿,苏轼这下子可以在杭州做一番事业了。因此,尽管这次他还是被朝廷权臣打发出京的,但却不以为不悦,倒是十分欣喜,道:“吾昔日未了之愿,今者可以完矣。”

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到了杭州,见到父老远迎,甚为高兴。在给皇帝的报告中,他说:“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父老遗民,相迎如旧。”一到任,苏轼就急急地去看西湖,他痛心地看到,阔别十六年,葑田已扩大到湖面之半,“葑合平湖久芜蔓,人经半岁尚凋疏”,因此深感忧虑和焦急。这年杭州先是大旱,又继以大涝,饥荒疫病一齐袭来,给苏轼来了个下马威。苏轼一面上书朝廷,请求减税;一面打开官仓,减价平粜;同时提出官库中的余钱,加上自己捐的俸禄,用以设立病房,延请良医,置买药物,救济灾民,终于领导杭州民众渡过了灾荒。

灾荒的教训,更使苏轼下决心治湖。他通过考察调研,找到了水旱之患的根源均在于丛生的葑草,再不除葑田,西湖将在二十年内湮于一旦。西湖一废,杭州淡水之源六井也将枯竭,居民没法生活,城市亦将不存。警钟声声,形势逼人,苏轼认为事不宜迟,必须立即整治西湖。他向宋哲宗呈上一份奏议《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其中说道: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唐长庆中,白居易为刺史。方是时,湖溉田千余顷。及钱氏有国,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开浚。自国初以来,稍废不治,水涸草生,渐成葑田。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湮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合,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

苏轼的报告得到朝廷批准后,即组织二十万民工,择吉日动工。丛生的葑草太多,堆积到什么地方呢?一个极妙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葑草和淤泥取出来,填筑一条沟通南北的长约五里余的堤,将湖一分为二,西为里湖,东为外湖,这样既除去了葑田,又方便了行人和游客的南北往来。为通水利以便游舫往来,堤上建造了六座桥,依次命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为防湖泥淤积,苏轼在湖水最深处立下三座石塔作为标志,规定三塔之内不准种菱植藕;三塔之外,募人种菱收息,以偿修湖之费。当时正值饥荒之后,百姓闲居无事,听说太守兴修水利,为民造福,无不踊跃投入,加上又有钱米日给,更是蜂拥而来,掘挖挑筑,不数月就完成了工程。

除尽葑草、挖深了湖床后,苏轼又一鼓作气,挖深杭州的茅山、盐桥二河,令茅山一河专受江潮,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又造堰闸作湖水蓄泄之限,从而做到了湖水不入市,六井不受淤泥之害。至此,终于大功告成,夙志已遂,从此五谷丰登,民康物阜。苏轼心中好不高兴。这是苏轼期待多年的一天,他知道一旦疏浚西湖的工程得以成功,杭州前景是十分美好的。

在工程开始之后,他就以一首《南歌子·湖景》的词,记叙了他亲自在船上指挥工程的情景。他在其中表达了愿将余生寄与一叶扁舟的决心,希望开葑筑堤后的西湖,湖光月色满映于万家楼台间,民众得以享受菱芡美味,从而也流露了他对杭州人民的深厚感情:

古岸开新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记取他年扶路、入西州。

佳节连梅雨,余生寄叶舟。只将菱角与鸡头,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

水利工程竣工之后,苏轼趁热打铁,又组织民众在湖堤的两旁遍植桃柳芙蓉,以卫护和加固堤岸。后来,杭州知州林希题下了“苏公堤”,以此命名湖堤:

青红一线界沙堤,日日香风逐马蹄。

三月桃花无浪起,六桥柳色有莺啼。

官亭飞盖春相接,酒舍收旗晚自迷。

游子岂知坡老意,两山长拥夕阳西。

(宋·董嗣杲《西湖百咏苏公堤》)

苏堤使西湖锦上添花,从此,一泓碧水的西湖湖面上,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但见晓雾暮霭中,红桃绿柳,金镶玉嵌,分外妖娆;不论晴雨明晦,湖光山色,步换景移,妙不可言。尤其在春浓湖堤、和风戏柳的季节,湖堤更变得几树啼莺、一路醉意,被世人称道为“苏堤春晓”。清康熙皇帝游湖,将此景列为“西湖十景”之首,并在望山桥南立有“苏堤春晓”御碑亭。而远眺湖堤,烟水空漾,柳色如烟,又成为“六桥烟柳”的胜景。明朝“公安派”之首袁宏道在《西湖游记二则·晚游六桥待月记》一文中写道:

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

白天的六桥已是如此艳丽、繁华,而到晚间月下,则更是妙不可言:

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宋、元、明、清,苏堤盛景,始终不衰。南宋诗人吴唯信曾写下过歌咏清明时节游人到西湖踏青的优美诗篇《苏堤清明即事》: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元人尹延高也曾咏赞:

翰苑仙人去不还,长留遗迹重湖山。

一钩残月莺呼梦,诗在烟光柳色间。

苏堤与白堤一起,长筑在西湖的胸中,也长驻在杭州人民的心中。苏堤造福于人类,历史也记住了苏轼。

苏轼疏浚西湖、建造湖堤后,在湖中又建三座石塔,名为三潭。三潭毁于明初,后又移建,并在原三塔处用湖泥堆积成绿洲,洲上建造一座九曲桥,构成了“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园林奇景。而在洲边亭亭玉立于湖面上的三塔,塔腹中空,各塔有五个孔眼,内外相通。每逢月夜,特别是中秋佳节,在塔内点上灯烛,烛光透过孔眼,与月光、湖光相融,形成迷人的“三潭映月”,成为赏月胜境。尽管“三潭映月”非苏轼亲自所为,但却源自他的三塔,也是他在兴修水利时,为杭州民众留下的一份宝贵的“副产品”。

杭州百姓感念苏轼为他们做的好事,纷纷杀猪宰羊,慰问和酬劳这位贤太守。苏轼对父老们的一片真情十分感动,觉得却之不恭,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与民同庆的办法。他以独特的烹调方法,把收到的生肉烧制成香酥不腻、肉色红艳的熟肉,然后切成许多小块分赠给全城百姓。这道佳肴成为流传至今的杭州特色菜——“东坡肉”。

为官一时,世俗以为是显赫、辉煌;其实这种经历往往是机遇的孪生兄弟,因为夸大了这种经历的含金量,不仅有意无意地欺骗了自己,而且也于不知不觉中引导他人进入误区。更何况时局多变,人事孰料,福和祸两个极端,又常常会置换于瞬息之间。真正的显赫与辉煌,在于充分珍惜和利用这短暂的为官一时,为历史多涂抹一层绚丽,为时代多映照一点璀璨。西湖中的白堤和苏堤,不正是显赫和辉煌的表征和见证吗?

“平堤绕碧想前贤,太守风流接踵传。”杭州人民爱戴和怀念唐、宋两位太守白居易和苏轼,连他们身上多多少少的酒色财气,也被善良的百姓称道为风流韵事,有人还以诗作解释:

嬉说虽说乐民乐,细想风流实近淫。

何事斯民反羡慕?盖缘恩泽及人深。

杭州既多山水美景,也多风尘女子,在杭州做了五年官的苏轼,不仅免不了与这些妓女打交道,而且于公于私都沾了边。因而这位“风流太守”留下的不单单是人们喜闻乐道的风流逸事,甚至连他处理的政事竟也变得“风流”起来。

一日,两名官妓各拿着一纸牒文来到官府求判,其中一名叫郑容的要求落籍,另一名叫高莹的希望从良。苏轼看了两人的牒文后,点头应允,随手提笔写了一首《减字木兰花》,分判在两纸牒文上,判书写道:

郑庄好客,容我楼前先坠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冰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他将判词送给几位府僚看,大家看后不解何意,但面对的是一把手,何况又是天下名家,因此都异口同声地奉承道:“好词,好词!”苏轼听后,心知肚明,不禁微微一笑,然后用朱笔在词文每句之首圈了一字,让诸公再读。这时大家才看懂了,原来苏轼已通过这首词,将“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个字判在牒文上。人们叹服苏轼的文才之高,也调笑他的风流雅兴。

一次,苏轼在湖滨宴客,召来一名叫群芳的歌妓唱歌。群芳奉命唱了一曲《惜分飞》,词曰:

泪湿栏杆花着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苏轼闻词,暗暗吃惊,问道:“此词笔墨风流,是谁写的?”群芳支吾其事,不肯直说,后来禁不住再三盘问,才说:“这是昨日任满回去的推官毛相公临别时赠我的。他再三叫我不要唱这首歌,但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这里已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偶尔唱了一次。”面对神色惶遽、以为闯下大祸的群芳,苏轼叹息道:“毛泽民与我同僚,在此多时,我竟不知他是个风雅词人,还谈什么去觅知己于天下,这真是我的过错!”随即写书差人去追毛泽民返回杭州。毛泽民返回后,苏轼深深谢罪道:“即使小弟有眼不识,也不该叫老兄去而复返;之所以苦苦把你叫回,是为了给群芳的兴致增添些气氛。”此后,苏轼挽留毛泽民,诗酒盘桓于西湖月余,才放他走。由于大诗人的赞赏,毛泽民在后来大有声名。

爱才的苏轼也十分怜妓,特别是对富于文采的妓女。他第一次到杭州时,看到一名妓女琴操,才13岁,但却性情聪慧,喜读佛书。第二次赴杭,琴操已经29岁了,苏轼对她很怜惜,怕她堕落风尘,迷而不悟,召她到湖中饮酒,与她参禅论道,并以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一句话对她点化:“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听了,恍然大悟,第二天就削发为尼,参访佛印禅师,留下了“东坡三化琴操”的美谈。

爱才怜妓的苏轼,更使一个杭州名妓朝云的命运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朝云姓王,字子霞,杭州人,是个能歌善舞的美女。她不仅姿色极美,而且性念很高,鄙薄庸俗村夫,轻视纨绔公子,不是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因此一见面就引起了苏轼的注意和青睐。在与她酒酣之际的谈话中,苏轼更感到这是一位有才有志的女子,不得已误入风尘,绝不是她自己之过,遂下决心娶朝云为妾,从此朝云就一直随侍苏轼。元丰八年(1085年),苏轼在继室王夫人去世后就没有再娶。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被贬到偏僻的惠州。南下惠州时,苏轼辞去了其他几个侍妾,只带了朝云。

不幸的是,由于水土不服,朝云于绍圣三年在惠州病故,年仅34岁。朝云死后,苏轼深念她对自己的深情和忠诚,凄然伤怀,心境难以平静。他写了《朝云墓志铭》,又作了《悼朝云》诗,后来再吟下一首抒发自己哀伤之情的《西江月》词,以梅花隐喻朝云,悼念这位患难之交: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风。

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朝云的离去给苏轼寂寞的晚年增添了难言的孤独。苏轼离开杭州时,在西湖留下了苏堤,带走了朝云。朝云对于他来说,是心爱的侍妾,更是西湖的影子,杭州的留念。在苏轼最后几年的人生之旅中,他艰难而蹒跚地踽踽独行,从惠州再南下海南岛,实际上他被流放到了天涯海角。在他生命的灯油将尽之际,终于被赦北归到常州。次年,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苏轼在常州病逝。

苏轼的一生,像一匹被无情鞭笞着的骏马,不停地奔波迁徙,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在二度驻足杭州时,西湖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欣喜,这片多情的湖留给他一方用武之地,使他充分施展了治国安民的才能,又让他在这里挥洒才情,尽显风流。杭州百姓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所爱戴的风流太守是带着伤痕来到西湖的,即使在游赏西湖时,脊梁上仍压着沉重的政治包袱。他的种种风流行为,不过是一种寻求自我解脱的苦中作乐。然而,无论如何,西湖终究给了这位豪爽、潇洒的大诗人以短暂的欢乐。

第二次离开杭州以后,苏轼再没机会回来探望西湖。但是,西湖却留下了苏轼,留下了他的形象——“苏堤”,留下了他的心灵之声——“苏诗”。明末著名散文家张岱在其《西湖十景·苏堤春晓》诗中云:

烟柳幕桃花,红玉沉秋水。

文弱不胜夜,西施刚睡起。

睡眼惺忪的西子,昨夜是否又梦见了“风流太守”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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