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六叔就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城里的方向发呆。城里有六叔的儿子,我的堂弟。六婶做好了饭,探出头来说:“别看了,看也看不回来……吃饭吃饭。”
六叔悻悻回屋,端起碗又放下。六婶说:“要不,你抽空进趟城,好好跟儿子说说。”
“说啥说?”六叔板着脸,恼怒地说,“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这小子,一根筋,一条道儿跑到黑……”
六叔是个走村串户的乡村兽医。
六叔的医术好,医德高,深受四方乡邻的敬重。听六婶说,从每年的大年初三到二月二,六叔就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
六叔给谁家的牲畜看病,从不和主家讲价钱,给多少,算多少。劁猪骟牛那是捎带的事儿,从不收钱。遇上主家钱不凑手,就赊着。常有人给六叔送钱来,六叔都不记得是哪年哪月的事儿。
六叔给牲畜治病还有几手绝活儿。
那年,我家的一头耕牛突然病了,口吐白沫,腹胀如鼓,几个壮汉都扶不起来。有人说,这头牛怕是要进汤锅了。父亲不甘心,喊来六叔。六叔绕牛走了一圈,回头冲父亲说:“找把锥子来,两锥子就好。”
父亲赶忙找来绱鞋的锥子,交给六叔。六叔右手握锥,左手在牛的肋骨间游走。摸准了,头一锥子下去,牛没动。第二锥子扎下去,牛“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惊得在场的人个个目瞪口呆。等六叔洗了手,抽一支烟出来,我家的那头牛就甩着尾巴,开始寻草吃了。
六叔就堂弟一个儿子,堂弟念书不用功,十六岁就离开了校门。六叔要教堂弟学兽医,堂弟“切”一声就扭身走开了。六叔知道,堂弟心高气傲,瞧不起这个行当。儿大不由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后来,堂弟就跟着村里的年轻人进了城,说是闯天下去了。可是两年过去,堂弟也没闯出个名堂来。六叔就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不久前,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六叔。本来,六叔是要拒绝的。可一想起堂弟,六叔就改变了主意。六叔心里说,你小子不是瞧不起兽医吗?老子就上一回电视,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
送走记者,六叔给堂弟打了电话,叮嘱堂弟明天晚上一定看电视,就看本地台。
电话那头,堂弟不耐烦地说:“看啥看?看个屁呀,看电视能看出我的天下来?”
混账东西,到现在还惦记着你那狗屁天下!六叔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六叔一本正经地说:“那可没准儿。记住,看了电视,别忘了给我回个话!”
两天过去了,堂弟那边没动静;三天过去了,堂弟连电话也不回一个。六叔就生堂弟的气,就骂堂弟是个一根筋……
今天是惊蛰。吃过早饭,院外响起拖拉机的“突突”声,有人隔着院墙喊六叔。六叔这才想起,后村的养牛大户贵平和他约好,请他过去给牛灌药。六叔提着配好的药就出了门。
日头落山时,六叔坐着贵平的拖拉机回了家。一进门,看见堂弟坐在屋里,铺盖、脸盆一大堆。六叔一怔,忘了一天的疲劳,笑眯眯地说:“回来啦?”
堂弟“嗯”,随后说:“爸,我要跟你学兽医……”
六叔说:“想通了?”
堂弟说:“想通了。”
六叔说:“跟牲畜打交道没出息。”
堂弟说:“我不嫌……”
六叔又说:“劁猪骟牛没面子哦。”
堂弟的脸红成关公:“爸,你就饶了我吧……你都不是上电视了吗?”
六叔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夜,六叔家的灯儿亮,窗外月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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