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套红色衣服的孙小力爬上塔吊时,天刚亮。
以往这个时候,她就一担小菜挑出门,在街上一阵接一阵吆喝。担中开着花或没开着花的菜就让人一把一把地买走。一条街没走完,她的菜篮就现底了。
孙小力很自如地在塔吊上往上爬。她觉得自己有力气,每抓住一块坚硬的角铁,嘴里反复念叨:抓牢点,我不往下跳!我不往下跳,抓牢点!
以前,孙小力在一次村里妇女提水比赛时,拿了个第二名。她本来要拿第一名的,却把第一名让给了村主任的老婆。比赛前,村主任私下里跟孙小力的男人说,光木,你要孙小力给我老婆一个人情,让一让,让我那婆娘拿个第一,我给你一壶酒。
光木同意了。光木回头跟孙小力商量:你就让村主任的老婆拿第一吧,说不定往后,啥事还要求村主任的。孙小力不依,噘着一张嘴,不跟人说话。第二天比赛时,孙小力作出了让步,到手的第一名让村主任的老婆给拿了。
村主任果真给光木送来一壶酒。收下那壶酒时,光木的脸上满是笑容。孙小力看见光木脸上的笑,就抹着眼泪说,原来,你就为了一壶酒,让我拿第二?渐渐地,几句话说低了光木的头。村主任送的那壶酒,他一直没敢喝。
孙小力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燃烧。第一个看见孙小力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在塔吊上燃烧的是工地上的老蹇,老蹇从工棚出来打水洗脸,看见她走到塔吊边,就大声喊:干什么呢,你咋了你?老蹇觉得光喊没用了,甩了脸盘跟毛巾就赶紧走过来。孙小力也不示弱,站在塔吊上发话:你要走过来,我就爬得更快!老蹇就看着孙小力爬到了相当四楼的位置,像一团仍要上蹿的火。
老蹇很快拨通了包头的电话。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金色的太阳射在那座塔吊上,让黄色油漆刷过的塔吊更加明亮。那团火已变成一种耀眼的红,塔下的人再也看不清孙小力的脸。
第二个看见孙小力爬上塔吊的是光木。光木说:孙小力,你的菜还没卖,别往上爬了,下来好好说,不就行了吗?孙小力朝光木看了一眼,她第一次觉得光木站在塔吊下是那么的小,小得像青菜上歇着的虫子。光木的声音没有穿透工地,也没有传到孙小力的耳朵。
塔吊下很快来了人。很多人从不同的方向来了。有劝孙小力赶快下来的;有劝孙小力手抓牢角铁的。孙小力觉得塔吊下的人是那么的小,都如一只只蚂蚁。那个老蹇用手机打来的包头,也如一只蚂蚁。
孙小力不知下面的人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楚。下面有人拿着话筒开始喊话。孙小力听见了:“孙小力,我们老板答应给你赔偿损失,只要你下来!”孙小力又听见了:“孙小力,你提个条件,怎么都行,千万别往下跳!”
孙小力觉得包头是在骗她。前半个月,塔吊上摔下的一块模板肆意地砸烂了她的屋面,留下一个很大的窟窿。包头答应给她赔偿,并且把那个窟窿给缝上。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就是不见包头的人影。孙小力找到工地上,工地上很多人说,包头不在,找我们没用,要不就找老板。听到这样的话,孙小力每次都怏怏地回来。
孙小力自己决定谁都不找了,就找塔吊。那天她在那座塔吊下站了好一会,塔吊雄伟的身段吸引了她的目光。第一次看见这么高这么坚硬的塔吊,她的眼确实看花了,可是她也看动心了。她在心底里说:孙小力就不找你包头,也不找你老板。我就愿意爬到这塔吊上看看风景,让包头让老板来找我。
孙小力还在往上爬。
塔吊下,人声嘈杂。喊话的人把话筒给了光木。老蹇站在光木的身边,手扶着光木,一个劲地说:光木,你快点喊,喊迟了,你女人就没命了。还有一些人也这么说:光木,你喊喊,那可是你老婆呀!
接过话筒,光木就一句一句地大声喊:疯婆子。老板答应了你的条件。以后。你我就在他的公司里做事。快下来。跟我们一起做事的还有老蹇!
几句喊出来,光木的声音喊哑了。
光木的眼里喊出了泪。
孙小力没有看见光木眼里的泪。光木“啪”一下甩了话筒,话筒让他摔得“啪”的一声响。光木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老蹇一手拉住了他。
光木很快回到家里。
光木很快从家里出来,他挑上了孙小力还没有开始叫卖的一担青菜。
光木把菜担放在了塔吊下,昂着头,手里拿一把青菜,来回地摆动。
孙小力终于看见光木在晃动青菜。她大声喊着:我的菜!好好拿着。光木,那是我的菜!
孙小力像一团没有熄灭的火,沿着塔吊缓缓下来了。很多人走开了。包头没有走开,像一枚钉牢的钉子。包头说,别闹了,孙小力,安排的几个人在给你盖屋。
孙小力轻蔑地看了一眼包头,然后,就走向光木,走向菜担。
孙小力接过光木挑来的菜担,一路吆喝地走了。塔吊就在她的身后,就在她的心里。就在那一天早晨,在城市的街上,用一团火来形容孙小力的穿着,不会过分。
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孙小力用心地爬过一次塔吊,并且没有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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