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屯的故事

麦屯的爹死了，六十多岁。

麦屯的爹是因病死的，死于癌症。

麦屯的爹就麦屯一个儿子。麦屯娇生惯养，小时候便养成了偷鸡摸狗的坏毛病。村里谁家的狗没了，八成是麦屯打死剥吃了。谁家的鸡没了，肯定是麦屯煮着吃了。麦屯结婚后，把爹娘撵出了家。有人骂谁偷了自己家的鸡，麦屯跟着骂。问麦屯骂啥哩？麦屯说骂谁吃你家的鸡，骂者也不骂了。爹娘在村头盖了间小屋，麦屯在村人眼里很不光彩。

麦屯给族人磕头，请人帮助办丧事。碍于面子，大爷大娘叔伯婶子嫂子都来了。便有人出主意说，麦屯你爹生前爱欢乐，得给你爹请班响器。麦屯说请。又有人说，麦屯你爹就你一个儿子，哭的人少，不如请个哭灵的人，显得你孝顺。这话正说到麦屯心坎上。麦屯想，自己平时在村人面前名声不好，不如趁这个机会显摆显摆，便请个哭灵的。哭灵的叫二梅，原是县剧团的演员，因剧团解散，便做起了哭灵的营生。二梅要价二百元，麦屯对管事的说，给二百块钱。有人嚷，活着不孝死了哭，算孝顺吗？把亲爹亲娘撵到村头，算哪门子孝顺？关于麦屯的事，二梅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

村里有个习惯，人死三天后才埋葬。如今，实行殡葬改革，要求一律火化。人们便将麦屯爹火化后，装在骨灰盒里。第二日开始设礼桌，接待前来吊唁的人。晚上响器开吹，俗称“开门”，要放鞭炮，烧纸，行礼。所谓“行礼”是对亡人一种祭奠仪式，死了爹娘要二十四拜，一般亲朋好友也要“三拜九叩”。唢呐一响，村里人便来看热闹了。麦屯第一次行礼，村人免不了要出麦屯的洋相。明明礼数是对的，村人偏偏喊错了，好在事前管事的曾告诉麦屯，不管别人怎么起哄，你只管行你的礼。

行礼仪式完毕，该二梅上场了，麦屯早把二百元钱托管事的奉上。据管事的说，二梅可是个哭灵高手哩！二梅穿着孝衣，跪在地上，先来个开场白:“各位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嫂嫂，各位乡邻，今天，我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来拜祭这位逝去的老爹爹。不孝女儿来晚了——”说着双手拍地:“爹爹呀，我的亲爹呀……”哭灵便开始了，悲哀的气氛与先前麦屯行礼的气氛截然不同，一下子把人们带入一个悲哀的氛围。

二梅哭道:“爹爹呀，我的亲爹呀，你咋死去这么早呀！你把孩儿抚养大，还没有来得及享福便走了，你太委屈了。爹爹呀，你平日受苦受累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为的是让孩儿过上好日子呀。爹爹呀，原谅不孝的女儿吧，病中没有喂您一口水，没有递过一次药，没有侍候过您一天，是女儿的错呀。爹爹呀，都怪女儿没本事，让你和娘住村头。夏天忍受蚊虫的叮咬，冬天四面透风。从今往后，再不让娘受苦受累，不让人耻笑孩儿。爹爹呀，你放心地走吧……”

二梅的哭声响彻村子，开始有唢呐凑着，麦屯的家人附和着哭。后来，唢响停了，麦屯的家人也不哭了，听二梅一个人哭。二梅仿佛就是麦屯的亲姐姐。麦屯的娘心里想，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多好！麦屯想，都怪自己平日太宠惯老婆了，不该把爹娘撵到村头。尤其是麦屯的老婆想，这二梅咋哭的像在数落自己呀。俺也有爹娘，娘家弟媳也把爹娘撵到村头，每次回娘家，心里总不是滋味。

夜已经很深了，人们沉浸在二梅悲哀的哭泣中。二梅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二梅说，女儿祝爹爹一路走好。在此谢谢各位乡邻，如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请多多原谅。

麦屯两口子要拜二梅做干姐姐。二梅说，拜什么拜，只要今后对娘好就行了。

埋葬了爹，麦屯把村外的小屋拆了，把娘接回家。麦屯的老婆把饭做好，一日三餐端给娘。麦屯外出打工，一个月挣一千多元。麦屯老婆给娘买新衣服，娘不要，说，把钱留着，将来给俺孙子上大学用哩。

自爹死后，麦屯两口子对娘像换了个人似的。村里人原想着在麦屯爹死时，找个哭灵的，出出麦屯的洋相。麦屯两口子能变好，实在出乎村人当初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