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的水准

念旧念出水准是很不容易的。

念旧的人有浓度。往事、故交、旧物、不老情，都是鸦片，不敢轻易去碰。念旧是走私，都有各自的秘密通道。念旧容不得假，走私的人，怀里揣的，腰上绑的，内裤里夹带的都是真货。偏偏念旧的文字里假的东西多。有个人的，也有政府的，读一些重要人物的回忆录，或随手翻一些印制精美的县志、市志，常有不实之感。读到这样的文字，像喝兑了水的烧酒，也像见了化浓妆的人，只好绕着走开。读过一本当着领导的人给自己修的家谱，实在没法看，不是往酒里兑水，而是往水里倒了一点酒。

念旧是自娱，但要自省。念字里含着审，慎，回头看，重新思考等诸多意思。

念旧的文章，节制是美德。话匣子没盖，或底朝天往外抖落那一套让人厌烦。如果你是皇帝，或是艳星，写日常起居越细越好，越边角余料越引人入胜。如果你不大不小，不太高也不太低，最好挑一些不同寻常的去写。亮家底，别弄成夏日里晒过冬的旧衣服。

念旧的文章不宜秀技巧，笨一点好。我小学时候听过一位“老八路”的报告，老人认字不多，但今天想起来，他真是得了文章大境界的人。他坐着讲，讲激动了也站起来。讲台上放着一片大铡刀，锈迹斑斑。老人个子不高，看上去根本不像挥洒铡刀的人。那把铡刀是两位老师抬进会场的。他那天就是围绕着那把铡刀讲，铡刀的来历，为什么用铡刀，铡刀杀过多少人。老人的右手只有两个指头，大拇指和小手指。他说他敬礼用左手，不用右手，样子不好看。还当众示范了一下，我们在场的都笑了。老人讲了右手三个指头是怎么掉的，他参加队伍时，带着家里的一杆土枪，平原上打兔子用的。有一次火药塞得紧，引不着火，打不响，情急之下，手拿着枪管往地上蹾，一下，二下，三下，四下，轰就响了。他后来就使用铡刀了。

读史治史不是念旧，旨在维新。朱增泉中将是军事家，也是军史家。美国对伊拉克动粗的那一年，他给《美文》写过一年《伊拉克观战笔记》；神舟飞船上天的时候，他是副总指挥，他写了《着陆场纪事》《妻子眼里的航天员》。这些都已成为《美文》编刊史上的亮点。他正在研究中国的“老军史”。《美文》近期刊登了《文武失调的宋王朝》，宋朝经济繁荣，文化茂盛，当年中国的GDP在世界上是很高的（说到GDP，中英鸦片战争时期，清朝GDP占全世界1/3，英国仅占1/20。中日甲午战争时期，清朝GDP是日本的9倍），军事上却是屡战屡败，皇帝被掳，首都被迫南迁，老百姓忍气吞声，流离失所。历史上铸成的这些大错，今天看了仍然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