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穆涛的新著《先前的风气》,但见奇说妙论连接着千载世相,翩然而至;谐笔谑言搅拌了百态人生,令人目不暇接。及至掩卷,脑海里浮出周作人留给现代散文的断语:“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窃以为,借它来形容《先前的风气》,庶几尤为妥切。
正如书名所提示的,一部《先前的风气》将笔墨聚焦“先前”的事情,是一种以历史为基本向度的言说。围绕这一向度,时而重读先贤的主张,时而新说古人的行为;时而为文字训话,时而替掌故探源:时而抓住今昔皆然的“旧砖”与“新墙”曲径通幽,时而拈来超越时空的“神话”或“鬼话”别开生面。所有这些,很自然地构成了穆涛式的立足于时间长河的“回头看”。在这一意义上,说《先前的风气》是一条源自传统和昨天的“古河”,当无疑义。
值得关注的是,穆涛的“回头看”,猛然看来,仿佛一派信马由缰,随心所欲,但稍加分析即可发现,凡此种种,实际上是自由中有选择,随便里存取舍。《先前的风气》的篇目虽然涉及较为广泛的历史人物、事件、现象、话题等等,但真正构成其稳定言说对象的,却主要是曾为鲁迅所盛赞的汉唐气象。这样一种文心侧重,在穆涛那里,无疑包含了对汉唐文化的钟爱与稔熟,除此之外,恐怕还有更深一层的寄托与追求。这就是从上游开始梳理华夏文明,从元典起步讨论历史文化,让笔下文字尽可能保存那些原生的、质朴的东西。这使我想起清人张南皮所言:“读书宜多读古书,除史传外,唐以前书宜多读,为其少空言耳。”
《先前的风气》承载了浓重的历史与传统投影,但没有一味挥洒怀古之思。在解读历史与回眸传统时,穆涛自有清醒的方位感和目的性,正如其书中所言:“读史治史不是念旧,旨在维新。”这部《先前的风气》,尽管内容纵贯千载,辐辏万象,但说到底,仍可一言以蔽之:采撷历史景观和传统养料,同现实对话,为时代充氧。不妨一读《采风是怎么一回事》。该文从采风的本义说起,先是引经据典,申明上古时的“采风”主要是“采诗”,旨在让王者“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继而讲述采诗官摇着响器沿路采诗的情形,以及其侧重收集“怨刺之诗”的工作原则。接下来总结全文,引入现实的维度:由衷希望今天的采风活动,少一些“品翠题红,篇章争丽”,而多一些真知灼见,实话实说。真可谓“豹尾一甩”,精神全出。《算缗和告缗》由汉武帝所实施的财产税说开去,依次介绍了这道律令的内容、要点、配套措施、成效、缺失等等,而构成其文眼的,仍是古为今用的一句话:“经济政策是用来富国的,如果沦落为政府敛财的手段,就是误国了。”也算得上语重心长。《“儒”这个字》围绕“儒”字做语义诠释,看似摆弄学问,实际上凸显了现代知识者应有的健全人格,堪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在《先前的风气》中,与意旨上的旧事新说相联系、相协调,穆涛所选择的精神图式亦呈现出新的状态,即从不同的思想识见和话题表达出发,将多种更具有创造意味的思维方式,注入不同的创作过程,努力使其成为艺术催化剂。譬如,《信的视角》《致中和》《敲木鱼》等篇章,紧扣问题中心,启动发散性思维,通过或曲或直或聚或散的言说,收到了以简驭繁、以少总多的效果;而《标准和榜样》《双轨制或三轨制》《现代精神与民间立场》等文,针对一些由来已久、司空见惯的现象和说法,采用的是逆向性思维,结果使作品屡见出奇制胜之妙;《文风》《忘我》《〈食货志〉里的一笔良心账》等文,谈的是具体的历史事件或生活经见,文章切口虽不大,但由于作家整体性思维的在场和参与,所以作品依旧保持了内涵丰厚、发人深思的特征。
说《先前的风气》“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还有一个重要理由,这就是:作品的叙事形态和语言表达,兼具继承性与创新性,体现了文学传统的有通有变,绵延赓续。就叙事形态而言,书中多短章、喜短句、重趣味、善用典、讲空白等,无疑闪烁着古代笔记小品之神韵;而这些一旦同穆涛的现代人文立场与观点相融通,相整合,遂化作贯通古今、为我所用的气度。同样,在语言表达上,书中特有的文白嫁接的风格,很好地体现了穆涛积极借鉴并激活汉语遗产的努力。其中那种大雅与大俗、现代流行语与古汉语的大反差组合,更是形成了奇妙的叙事效果,属于穆涛特有的汲古纳新的“言者有言”。对此,我们理应联系“五四”以降汉语变迁的大背景与大进程,细细加以回味与盘点。
古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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