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峡,这座幽深的峡谷,像一只巨笼,囚过我们的命运。我们有时无端地恨它,但又不得不投入它的怀抱。
——题记
我们一同在花仙峡光着腚子游玩嬉闹的四个伙伴就死了两个,让我和刺花儿一直很伤心。刺花儿和我还活着,刺花说她是花仙峡里的仙女,要不是她那次救了我,我早就和坤子一样掉到悬崖下去了,我不服气,但又不得不点头。
坤子,狗剩儿,刺花儿和我(毛娃儿),是生活在花仙峡边的一群苦孩子。每天太阳刚红边边,我们就赶着牛羊,背着一个大柴蒌,拿一把砍柴刀,浩浩荡荡地向花仙峡挺进。到了花仙峡的谷边,先要扬开嗓子吼祖祖辈辈吼过的山歌,让山崖下的鸟儿猴子野兔儿接受一番洗礼:
喊一声我的个幺妹儿噻
泪珠儿滚滚流
恨只恨我生在花仙沟
不恨我的个幺妹儿哦
一心要嫁到山外头…
我们吼,花仙峡的谷底阵阵回荡着我们的声音,跟着吼,刺花儿也吼。
到了花仙峡的山头,牛羊早就哧溜哧溜钻进绿草茂林里去了。我们放开手脚,占领古墙头,装土匪,扮成打仗的战士,刺花儿最喜欢扮仙女,手拿木刀一指,让我们全倒下,“呯呯呯,劈里啪啦”……闹得满山响。
有时我们闹得正欢,惹来了山里的猴群。先是一只在远处打望放哨的望山猴儿,听到我们的欢声受了惊吓,“呜一哦一”,发出一声长鸣。于是成百上千的猴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大的小的,黄的灰的红的,像小狗的像小猫的更有像我们一样的,在树上荡秋千,在岩石上蹦来蹦去,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一飞几十米,一跃数丈高,还要在半空里来几个漂亮的空翻,稳稳地落在枝头。猴群和我们一样,哇哇哦哦地乱吼,所到之处的树枝像被狂风乱卷,一阵唏哩哗啦。那阵势比我们大多了。
我们不服气,就把猴子当土匪,我们自己当然就是打土匪的战士。我们偷偷爬到猴群的山崖上面,猛然往下推石头,大喊冲啊!冲啊!石头轰隆隆飞驰而下,猴儿们吓地凄厉的哇哇大叫,一阵屁滚尿流。眼看石头就要砸着某只猴子了,只见它猛地一缩头,忽地一下全身贴在岩壁上,石头就从它脑袋上空飞了过去。石头一过,它马上射了出去,一个跟头翻几十米,横着一蹦飞几丈,飞快地逃命。几百只猴子一起在空中翻滚,好不壮观,尤其是小猴子,被大猴子用力扔出几十米远,在空中四足乱弹,只要一挨到树枝就稳稳挂住,大猴子追过去,继续扔,毫不影响大猴子的奔逃速度。见猴子的惊慌样,我们更加得意忘形,拼命地吼,使劲地恐吓,不一会儿,猴群就无踪无影了。我们就又像当年的义军,得胜而归,耀武扬威。
但我们也有苦恼的时候,毕竟我们不及猴子利害,尤其是我们春天爱吃的野草莓,夏天喜欢的山葡萄,秋天逗我们流口水的八月瓜,山耳子,野枇杷……凡能解我们馋的野果,往往都被猴子们抢先光顾了。我们会扮作一只只猴子,在崖上爬,在树上蹿,摘野果子。
这天我们在山崖边,爬上一棵野枇杷树摘枇杷,坤子站在树枝上,伸着脑袋学猴叫,刚刚发出呜哦一声,他脚下的树枝突然叭地一声断了,可怜的坤子猛地坠下悬崖,轰轰隆隆,像块石头翻滚不停,吓得我们大哭,大人们找到他时,脑袋都没有了。吓傻了的我们,回到家里各自的屁股还被打肿了几层。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学猴子爬树,也不敢到寨子山上去玩耍了。
我们收敛了许多,但我们依然有着无穷的快乐。我们不会像大人们一样在花仙峡里用枪打野鸡野兔,但我们会在花仙峡的山洞或岩缝傍“设榨”。“榨”是用两块小木块撑起一面大石板,然后用带钩的竹签与小木块组成三角形,石板压在三角形的一个顶点上,竹签伸到石板底下,上面串着食物,只要有小动物一碰带食的竹签,哐铛一下,准被大石板砸死。我们常常会砸到大岩鼠,运气好还会弄到野鸡。
一旦“榨”里有了收获,就让刺花儿替我们烧烤。狗剩儿和我就要溜进谷底的河里摸鱼儿,以便更好地饱餐一顿。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条条悠游自在,好像一伸手就能捉住。我们站在河岸的壁崖上,“一二三,三二一,跳出龙门捉鲤鱼,跳!”在空中翻个滚,咚地一声扎进河里,在河里嘻闹追打,抓到了鱼儿就扔给岸上的刺花儿。在河里睁开眼,可以看见岸上的刺花儿身形庞大,像传说中的仙女,只不过那仙女在熟练地为我们烤着鱼儿。累了回到岸上,刺花儿就分给我们一份份烤肉,让我们享用。太阳暖暖的,野肉香香的,舒服得想睡觉。
太阳偏西了,才想起空空的柴篓,慌慌忙忙地,你帮我我帮你,往柴篓装柴,好在花仙峡里柴禾到处是,不至于太着急,能应付爹娘。找到牛羊,在夕阳的召唤下,松松垮垮地朝家里走去。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些,懂事了许多,上午读书,下午依然来到花仙峡。但在花仙峡里,我们渐渐失去了当年的快乐,并感觉到了艰辛。随着岁年的增长,我们除了要到花仙峡放羊割草,还要在花仙峡里砍柴采药,分担起家里的农活。虽然故乡群山起伏,密林成片,但只有花仙峡的柴禾最好,也只有花仙峡的药材最多,家乡的每户人家都离不开花仙峡,花仙峡是我们最肥沃的土地,养育着所有的乡亲。
让我们更想不到的是,越往后,我们在花仙峡的日子越艰难,往往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一次我正在悬崖边砍柴,一不小心滑倒了,身子忽地滑到了悬崖边上,幸好我抓住了崖边的一棵小树,半截身子悬在空中,但眼看小树已承受不了我的体重,叭地一声倒了下来,我大喊一声完了,这时刺花儿听见了我的喊叫,飞奔过来拉住了我,在刺花儿的帮助下,我得救了。回到家里,我足足躺了七天,刺花儿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我们感到了命运的艰辛,刺花儿说我们谁都不要在花仙峡丢命好吗,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我和狗剩儿使劲点头。可不久狗剩儿还是在花仙峡被毒蛇咬了。我和刺花儿把他背回家的时侯,狗剩儿的脚已肿到大腿了。大人们从十几里外找来医生,可医生连连摇头。狗剩儿拼命哭叫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大人们连夜把他抬到百十里山路以外的医院去,那时没有公路,望着抬狗剩儿的人们在山路上渐去渐远,狗剩儿的哭叫也渐去渐弱,我感到了生死离别,伤心地痛哭起来。第二天,大人们抬回了狗剩儿的尸体。
从此我和刺花儿就再也不想去花仙峡了,花仙峡让我们充满了恐惧。但我们又不得不去花仙峡,刺花儿和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到花仙峡砍柴,常常艰难地在悬崖边爬行。我和村里许多男人们一样,常常到花仙峡采药卖钱。从我们生下来开始,就仿佛注定了这种困在花仙峡的命运。花仙峡,这座幽深的峡谷,像一只巨笼,囚着我们的命运,也曾给予良多,却又时时将我们玩于股掌之中,我们有时无端地恨它,但又不得不投入它的怀抱。
这天采药的我遇到了背柴的刺花儿,刺花儿望着我,突然幽幽地说:“毛娃儿,以后我走了你会想我吗?”我一怔,说刺花儿怎么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在花仙峡里背柴,刺花儿说,我要走了,到山外去。我顿时明白了,不禁难过万分,望着花仙峡起伏的群山,不禁吼起了那首祖祖辈辈吼过的山歌:
喊一声我的个幺妹儿噻
泪珠儿滚滚流
恨只恨我生在花仙沟
不恨我的个幺妹儿哦
一心要嫁到山外头……
山谷阵阵回荡着我的歌声,我第一次听到自已的歌声是如此的苍凉,悲怆。
喊一声我的个幺妹儿哟
你莫边走边回头
恨只恨我生在花仙沟
莫恨你个哥哥哟
没能把你留……
刺花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过多久,刚满18岁的刺花儿就嫁到山外去了。她出嫁那天,我又到花仙峡的谷边吼了几遍山歌。
后来,我努力读书,和刺花儿一样远离了花仙峡,离开了那个让我们快乐更让我们忧伤的峡谷。
如今,在花仙峡的老家全通上了公路,烧上了煤炭,用上了电,听说乡亲们不再到花仙峡去砍柴采药了。孩子们也安心上学,不去放牛羊了。乡亲们过上了幸福生活,花仙峡已人迹罕至。
前不久,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花仙峡那亲切的山,亲切的水。
离了婚的刺花儿从广东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激动万分,我告诉刺花儿,花仙峡已成为旅游开发区了,从此许多城里人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在我们一起放羊背柴的地方游玩呢。电话那头传来刺花儿激动的啜泣声。
我知道,刺花儿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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