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寺的战斗

我小学就读于浦江黄宅镇古城寺小学。顾名思义,我们学校建在靠近古城墙的一所寺庙边上。寺庙位于一块台地之上,高出附近地面约二三十米,我们的学校也自然带点“高高在上”的味道。学校是清一色的平房,分东西两厢；厢房是两排教室,可容纳十二个班级。正中自然是礼堂和老师的办公室了。操场在厢房的西侧,东面仅一墙之隔就是古城寺——那时已经是破败不堪、无人问津的庙宇了。课间或课外活动的时候,我们常去寺里“观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佛像,有的已经断了胳膊,有的已经缺了腿,有的慈眉善目,有的狰狞吓人。孩子们被好奇心驱使,常常是身不由己地想去看看,又总是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老师怕我们被偶尔掉下来的碎瓦片、断砖块甚至蛀空了的栋梁砸伤,因此一再告诫我们不允许去庙里玩。

寺院的周边,原先可能是一大片空地或草坪,那时已经被附近的村民们开垦成可种农作物的院子了。我们的校门正对面,就是浦江县的母亲河——浦阳江。我们居高临下地俯视、远眺浦阳江,只见它像是两边绣了翠绿蕾丝的白色缎带,一路缓缓蜿蜒前行,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隔江再过十几里,横亘着起伏的青黛色南山。越过南山,就是如今的义乌地界。古时候,浦江和义乌统称浦义,20世纪70年代,曾将浦江划给义乌所属。我之所以提浦江和义乌之间的渊源,就是因为,那时浦江和义乌的共产党人建立了一支叫“八大队”的抗日武装,由新四军下属的金萧支队管辖。这支队伍在抗日战争中,活跃在这两个邻县的南山深处,给当时入侵浦义两县的鬼子以沉重的打击。

记得是1946年的秋天,我读四年级。一天下午,我们正上着历史课。姓黄的女老师,讲课生动,绘声绘色,而且声音悦耳动听,同学们都竖着耳朵心无旁骛地听她上课。突然间,枪声四起,起初大家以为附近有村民娶媳妇办喜事呢。老师也是这样想的,还叫同学不要分散注意力,继续上课。可是,紧接着就听到教室的玻璃窗破碎掉落下来的声音,老师此时才意识到,这是子弹打穿了玻璃。她马上要大家不要惊慌,都蹲下来,躲到书桌下面去。这时,听到校长边吹哨子边叫喊道：“快快躲进桌子底下,快蹲到墙根,外面打仗了!打仗了!”我们虽然吓得面面相觑,有的还眼泪汪汪,但本能使大家都安静得像是只有眼睛能转动的木偶,百分之百地听老师的指挥。“打仗?怎么会打仗呢?难道日本鬼子又回来了?”我幼小的心灵对躲避日本鬼子的狂轰滥炸还心有余悸!只听到枪声愈来愈密集,偶尔夹带窗玻璃坠落的声音。子弹不时从教室上头飞过,仿佛随时有可能打到教室里面来。大家不敢哭出声来,泪汪汪地等待这梦魇般的时刻早点结束。枪声在继续,偶尔还有一两声炮弹爆炸声。三四十分钟过后,枪声终于平息下来,最后归于死一般寂静。校长又吹起哨子,说战斗结束了,让大家可以站起来走出教室活动活动。五十来个小脑袋此时尚惊魂未定：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木头似的,有躺在地上哭鼻子的,但胆子大的男孩子,就跑到外面跟别班的同学议论起来了。

与此同时,已经有家长上学校看望自己的孩子了。见到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有的同学就哇哇大哭起来。校长为了免除家长们的担忧,就干脆宣布提前放学。回家的路上,陆续有家长迎了上来。也有好奇的村民涌向古城寺旁,去一看战场的究竟。

后来从大人们那里知道,这是“八大队”跟地方反动武装之间的一场战斗。这支反动武装的首领姓洪,是县里无人不晓的旧军阀。这次从县城来黄宅,是回家探亲的。在抗日战争之前,他的这股武装势力是浦江县几股地方武装中实力最强的一股。他经常跟其他几股势力较小的武装争夺地盘,大大小小的战斗不断,害得县里的百姓叫苦连天。可是在抗战期间,他又不敢跟日寇打仗,一直流落在山区,横行乡里。他依仗自己有上百条人枪,不仅对其他小股武装肆意剿杀,对老百姓更是抢烧掳掠,无恶不作；县里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但又只得忍气吞声。内战一开始,他就当起了反共的急先锋。据说,就在这场战斗的前几天,就有两位“八大队”的筹粮“便衣”,被他生擒枪杀。这次,得知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仅带了一个排的兵回家,就计划好要在这里截杀他。

当他得知从浦义山区过来的“八大队”已经包围了整个黄宅镇,他就带手下几十个人退居古城寺；依仗古城墙居高临下的地势,企图跟共产党的武装拼死一战。镇里的百姓得知“八大队”是来收拾这个坏蛋的,就有人主动做了向导,悄悄带领战士们从一条绕古城流过的小溪流里(以溪边的灌木作掩护),潜到了离古城寺仅四五十米的地方。因此,战斗就在近距离展开。姓洪的反动头子还想以古城寺为屏障,跟“八大队”一拼死活,但一听到“八大队”小钢炮的声音,他就觉得,在寺庙躲着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带手下的亲信冲出古庙,妄图逃窜。当他冲到寺外的墙角边,就被“八大队”里的一位神枪手一枪毙命。他的手下见他们的头领已死,再也无心恋战,除了已经战死的,纷纷投降。

附近的百姓得知洪霸天已被我们的战士枪杀,都像赶庙会似地络绎不绝来看洪霸天的下场。只见他曝尸在寺庙墙角的灌木荆棘丛中,不时有人朝尸体扔石头。可见老百姓有多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