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到少年时,发现自己身上有黄豆大小的疤痕二三十个,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问了母亲。这时只见母亲严肃地叹着气说：“你的命大,我们把你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事情回到我四岁那一年。有一天,我突然发起高烧。在新中国成立前,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把发烧当一回事,吃一点从田头地角挖来的茅草根煎汤就行。可这一次母亲给我接连喝了几次,高烧还是不退,甚至开始抽起筋来。母亲又想到是鬼神在作祟,必须把这个鬼怪从家里赶走才行,因此,就想到了我的伯母。伯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诵经驱鬼这套医术,在村中小有名气。谁家的孩子头痛脑热之时,都会请她前去“驱鬼神”。她手拿一只小碗,碗里装满了米,再用一块红布把米碗盖上扎紧。另一只手拿三炷清香和一叠黄纸,口中念念有词,把米碗倒过来,在香的烟雾中不断地旋转；接着就边走边念着经,走出病人家,来到离村百米远的野外念经。然后,又回到病人的家,用手摸一摸病人的头,再把米碗搁在病人的枕头下,到第二天把米碗取出,这样病就会好了。伯母用这样的方法在我身上试了几回,仍不见有一丁点的效果。因此母亲急得团团转,我开始昏迷,死神似乎渐渐临近。突然,母亲想起村里有一位会针灸的土郎中,她马上去请了他来,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人在我的手上、脚上、脸上、背上和腿上多处穴位用艾叶灸治。由于温度很高,强烈的疼痛把我从昏迷中弄醒,哇的一声哭叫了起来。母亲大喜：孩子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来了。事后土郎中又吩咐要让我多喝水。水喝之后,我出了一身大汗,温度就这样退了,病也一天天地好起来。说起针灸,那倒是一门中医疗法,如今的医院,仍开有针灸科。由于全身有二三十处的灸痕,也就在身上留有二三十个疤痕。疤痕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大,特别是我脸上的几个,越来越大,而且明显变黑。姑娘时代的我,为此非常伤心。20世纪50年代,无人知道什么是美容,也无人知道怎样才能去除这些疤痕。只有素面朝天,尽显自己本色,也许心里会踏实一些。一路走来,时至今日,脸上的疤痕越长越黑,一个个小压痕嵌在脸上,显得整张脸不干不净。同事们说：“你脸上老人斑多了。”孩子们说：“你脸上总是不干净。”亲友们说：“你的脸色不好。”总之,这张多斑的脸让我显得比一般同龄人要老。一日,我去医院看病,医生问我年龄,我一时听不清楚,他就在病历卡上写上“八十岁”。其实,我今年七十五岁；由于脸上的疤痕,看上去显得老了,提前进入八十高龄的行列!火灸在我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使我变得丑陋,但毕竟是这些疤痕把我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挽救了宝贵的生命。救命的疤痕是抹不去了,毕竟是救命的呢,也不忍心抹去呀,那就永远留作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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