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姑娘名叫“花儿”,出生后就丧父,其母带上她嫁给了我们台门里的远哥。因为是其母从另一个夫家带来的孩子,村民们叫她“拖油瓶”。从此“拖油瓶”也就是花儿的代名词。她比我小几岁,刚来的时候是圆圆的小脸,胖胖的身材,长得很可爱。我常要摸摸她的脸,逗她玩一会。过了一年,其母为远哥生下一个男孩,全家的感情全向着她弟弟倾斜了。从此,她在这个家中备受冷落：随便让她在泥地里滚,在尿中爬,全身龌龊得没人喜欢。父母的打骂开始多了起来。长长的游廊里常常听得到她的哭声。时间一长花儿两只眼睛患上了疾病。有谁会去理会她?有谁会为她治病?到了五岁,她的眼睛瞎了。
花儿非常聪明,光凭听觉就能辨别出是谁来了,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当我们在家门口朗读时,我们还没有会背的课文,她听了几遍之后,居然会背了。当我们放学回家,她就会沿着长廊,走到我们身边,跟我们一起玩耍。我也常常牵着她走出大门去池塘边上玩水,又怕她跌进水里,就又牵着她回来。我们成了很好的玩伴。
在农村,一个人瞎了,其谋生的出路一般都是学算命。旧时的农村,宿命的思想统治着人们的头脑。我们的邻村有一位五十多岁,满脸长麻子的男子,大家叫他“麻瞎子”,他是临近方圆数十里地出了名的算命先生。他的算命诀窍无非是掌握别人“喜怒哀乐”的规律,采用“脚踏两条船”的技巧,以拨弄三弦为幌子,骗取人们对他“神机妙算”的赞誉。他一到村里,妇女们很热情地请他坐在大厅中央,递烟沏茶,忙个不停。麻瞎子坐定之后,妇女们早已围成一圈,其中必有花儿在。她早就搬了小凳子,静静地坐在麻瞎子的近旁。妇女们抢着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麻瞎子拨弄三弦好一阵子,然后便开了腔。先夸你夫爱子孝,生活也会不断提高,只要平时多做善事,一定能活到七十多岁。那妇女听了之后当然很高兴,便拿出一些零钱给了他。其间有一位五十左右的阿如嫂,因丈夫早亡,拖着年幼的孩子,生活十分困难,她也想请麻瞎子算上一算,何时能时来运转。麻瞎子几乎是如法炮制,先说她如何如何有福气,以后会更好云云。阿如嫂听了之后,愤然离开,一边喃喃低骂：“瞎子尽是胡说。”坐在一边的花儿忽然明白了：要学算命并不难,只要多说些好话,或模棱两可地糊弄一番,一定能成。花儿于是拜麻瞎子为师,从那时起她开始走上了算命之路。
我在外地读书,暑假回家。因天气炎热,那时没有电扇或空调,晚饭后村民们都会聚集到大门口的明堂上乘凉。明堂边上有两棵大柳树,有水塘,在那儿能享受一点自然的恩赐——一丝丝清凉。大家坐在一起,有讲故事的,有天南地北海侃的。花儿早就从家中搬了小凳子出来,坐在人群中。很多邻里会叫她算命,这时反正也不用付钱。花儿也很虚心,会推说自己水平还不行,没有从师父那里学到真本领。但邻居的要求也是人情难却呀,她母亲也要她替邻居们算上一算。她为自己女儿能做算命先生而倍感自傲。
我是花儿的儿时玩伴,当然替我算命她就特别认真。她听了我的生辰八字之后,便“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地开始掐算起来。不一会,她告诉我说,我是读书的命,只要外出读书、工作,也一定会有个好归宿。最后我又问她,我能活到几岁,她告诉我,我的寿命很长,能活到五十八岁。我听了很高兴,一个当时才十六的人,能活到五十八岁,那还有多少年啊,我很长寿了。时隔多年,我回到家乡,此时比我小几岁的花儿,早就离开了人世,唯独我这个只能活到五十八岁的人,现在已经将近八十了。算命到底有多准?花儿啊,你难道没有替自己算过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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