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愿意委屈了你

我初中毕业那年是1977年。这一年高考制度恢复，中国教育事业翻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崭新一页，我的人生之路也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当时，有两条路摆在我的面前：一是上技校进工厂，二是读高中考大学。从内心来说，我更渴望读高中考大学，将来远走高飞，挣脱令人窒息的家庭和环境，闯出一片新的天地，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母亲的命运。但从现实来看，我又只能选择去上那些不要学费，甚至不要书钱的技校类中专，或者干脆填报纺织厂的招工名单，做一个纺织女工直接去挣钱，帮助母亲分担养家的压力，分解母亲一直以来为我们所承受的种种苦难。

何去何从？在人生的关口上，十六岁的我实在是难以抉择，不堪承担。想顺从现实却又于心不甘，渴望着去追求理想却又畏惧前进道路上的重重羁绊。一段时间以来我焦虑苦闷、患得患失、坐卧不安。

父亲的态度当然是明确的。他不愿意我在家里吃闲饭，恨不得让我马上去工厂上班赚钱，他好买酒喝。我还清楚地记得就在那几天，老师为了阻止我填报招工名单，特别到我家来告诉母亲说我是上大学的苗子，劝他支持我上高中将来报考大学。可是他却气哼哼地回敬老师说：“将来考大学？你说得倒好。将来考大学你说了算？将来考大学现在你管饭？”两句话戗得老师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师欲要和他分辩，但看到我痛苦得泪眼模糊的脸，只好轻轻叹口气，无奈地走了。

母亲有母亲的主见。虽说她常常挨打受气吃苦犯难，但我深深地知道，她那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而心甘情愿。骨子里，母亲的刚强让人敬畏，甚至有时父亲都为之胆寒。自从我第二次把老师带到家里单独与母亲交谈后，母亲深感于老师的诚恳善良及其对我的爱护和肯定，尽管她也怕我失去这次国营单位大招工可能端上铁饭碗的机会，尽管她也不知道高中三年后国家政策又会怎么变，但是，她的心意我知道，那是和我的老师一样的。而且，她希望女儿做得更好、走得更高。

可是我呢，却仍然犹豫着，不知所从。眼看着报名上技校和进工厂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是否选择上高中的最后期限也近在眼前了，我更是六神无主、茶饭不思，整日把自己闷在屋里。母亲不闻不问，只是冷眼观察。

终于，在最后关头，母亲来找我了。她很郑重地对我说：“娘不愿意委屈了你。到底想怎么做，你自己仔细想好了就告诉我。娘想告诉你的是：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不要看人家怎么做，也不要考虑家里的困难，怕娘为难。当年娘年轻的时候就是想着这个又顾着那个，放不下家里的生活又惦记着你外祖父。最后自己遭了这样的劫，连累着你们做儿女的也跟着受罪。再不要像娘那样活。如果你想上高中考大学，就认准了目标学下去。娘砸锅卖铁再苦再难都会供你去上学。如果你不想上高中，就高高兴兴地去工厂。这点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只要你记着：你的命运你作主，你的选择你负责。其余需要娘做的，娘不会退缩。再怎么难，娘也不愿意委屈了你。”

母亲的话开门见山，句句中的，字字拨动我的心弦、说到我的心坎。母亲为我打消了疑虑，我也不会再犹豫：“娘，我要上高中考大学。”

三年后，作为全校应届唯一考上大学的学生，我离开徐州，走进了南京师范大学。

我知道，是当年母亲的一句“娘不愿意委屈了你”所教给我的责任意识和果敢胆识，为我实现理想插上了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