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最新一期的《作家通讯》,上载:“于丹《〈庄子〉心得》近日卖出了自己的韩国版权,这是该书外文版输出的第一步。据悉该书的日文、英文及中文繁体版权的海外输出也在洽谈中。”
于丹的《〈庄子〉心得》,2007年2月第1版便发行了100万册,至目前,已有200万册吧。于丹红得发紫,于丹的书也红得发紫。
这两年,读过一些被商业炒作、媒体追捧的作家的作品,对他们的水准有一个大体的了解。读于丹的书,我心理上有准备,这不过是一本励志的书,一本通俗化大众化的普及读物,一份文化快餐。不能期望过高,要求过高。但把这本十来万字的小册子翻了一遍,仍不免感觉失望与沮丧,仍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得不说的感觉。
于丹是中国古代文学硕士,可她心得第一篇的题目居然让人匪夷所思。标题是“庄子何其人”。我们过去接触过“何许人”,明白它的意思,指什么地方的人,什么样的人,但不懂“何其人”是什么意思。不懂就只好学,只好查嘛。翻开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对“何其”的解释是“多么(多带有不以为然的口气)”,比如“何其糊涂,何其相似”,“文革”中说某人“反革命狼子野心何其毒也”。那么于丹女士说的“庄子何其人”,用大白话说,该是:庄子多么人或多么的不人。这大概不是于丹的本意吧。她写《〈庄子〉心得》,不会是如冯友兰写《孔丘其人》一样,要批判与糟践古人吧!堂堂文学硕士,影视学博士,百家讲坛的名教授,开步就走歪,张嘴就来错,让人有一眼望到底的感觉。你说于丹的水能有多深吧!不知于丹的导师是谁,教出这样的学生,他应该脸红吧?他连最基础的知识,都没给人家孩子教好。
如果有人以为,文字功底上的问题,是于丹的一时疏忽,那么我给您举第二个例子。于丹心得之六的题目是“谈笑论生死”。这里存在重复问题。“谈笑”不就是“论”吗?这个题目如果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表述字眼,不妨就叫“谈笑生死”或“笑论生死”。为凑足五个字,与其他章取齐,却使文义重复,这不是是严谨的治学态度。如果非凑足五个字不行的话,不如叫“微笑论生死”或“狂笑论生死”为好。
我没仔细读过《庄子》,即使读了,也不太读得懂。但有一条,我以为《庄子》是一部充满辩证法的著作吧。但于丹说《庄子》,绝对化的因素特别多。在“庄子何其人”一章,于丹说:“人生在世,很难看破的就是名与利两个字。应该说,大家首先面临的就是利益的纷扰和诱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面临着经济的问题,生存的困窘。庄子也不例外。”没错,庄子不例外,但有没有例外的,比如达官贵人,地主资本家,皇帝皇族皇亲国戚,他们的生活与百姓一样困窘吗?不上纲不上线,不硬往什么掩盖剥削,掩盖贫富差距上扯,掩盖了有一小部分人没有生活困窘,而过着酒池肉林,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生活的社会现象与历史事实吧。
在“大道与自然”一章,于丹说话更加绝对。她说:“人只要‘不要怕’,任何磨难都能闯过去。”这句话不是从庄子那儿来的,是于丹引用了一个别人的寓言后的结论。此话慷慨激昂,掷地作金石声,颇有励志的功效,但它经不住推敲。人要做成事情,要“闯过去”,勇气固然重要,但勇气之外,需要有客观条件吧。我要过河,没有桥,没有船,不会游泳,也没能驮我过河的神龟之类,你说只要勇敢,“不要怕”就行,我扑通跳进河里了,挣扎两下,冒几个气泡,我就喂鱼了。这算闯过去了?夜黑风高,我要过一片抢匪出没的树林,没人护送,手中无枪,身上无防弹背心,我也不会任何武功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你让我“不要怕”,闯过去,那是不是等于去白白送死?我想盖幢摩天大厦,可我没有地皮没有砖瓦水泥没有钢筋钢板,而且我账户上也没什么钱,你让我“不要怕”,去盖吧,我在别人的地皮上挖不过三铲,就有警察请我喝茶了吧。于丹的话太绝对,这样励志,会把年轻人励进沟里的。也许于丹这里设了个概念的陷阱,跌进阴沟在她那里就意味着“闯过去”了。这好像与李宏志法轮功的“圆满”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于丹说:“真正的仁人志士不怕生活上的贫困,怕的是精神上的潦倒。”这要怎么看,生活上贫困一时可以,如果长时期地贫困下去,连饭都吃不上,精神上不潦倒也是不可能的。“穷而弥坚”是有特定条件的,不可一概而论。可以说,绝对化的判断在于丹的“心得”中随处可见。
于丹的历史观,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而是历史唯心主义的。在“大道与自然”一章中,于丹说:“可以说,整个的外在世界就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只有你自己浸淫其中,真正去感知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这一花一叶上有所彻悟,那么我们就洞悉了万物之理。”这是客观唯心主义“格物致知”的翻版,一点新鲜内容都没有。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啊!盯着竹子看,抱着树叶花草睡,就一定能洞悉了“万物之理”?那些诺贝尔奖获得者,难道个个是在花呀叶子呀之类的东西启发开导下成功的?于丹在重复古人老掉牙的怪论,在痴人说梦。
在于丹的笔下,人生的不如意处,便是人生的得意处,成功处。这符合辩证法,但多少也有些牵强。在“庄子何其人”一章,于丹说“‘利’这个字是困不住庄子的心的。庄子的追求,已经远远超越了‘利’,尽管他很贫穷。”于丹说:“庄子把这些东西看得很淡了。‘利’束缚不了他。为‘利’辛苦,为‘利’奔波,却丧失了很多的自由,很多的快乐,‘心为形役’,太不值得了”。在我看来,也许庄子的鄙薄“利”超越“利”,只不过是一种无奈之态之举。他从来没有多少“利”,对“利”没有什么亲身体验,怎么知道“利”与“自由”是绝对矛盾,水火不容的呢?说不恭一点,庄子是古代的阿Q。辩证地看,自由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哪怕你只要求“心游八极”的自由,你也得先用“利”买饭,吃饱了,才去心灵驰骋与遨游吧。如果吃了上顿没下顿,顿顿不饱,饥肠辘辘,你的脑子里,恐怕只剩下馒头那个意象了,还有什么哲理人生,社稷天下呢!而相反的,那些有一定“利”的人,才更自由一些,他们可以到处云游,开阔视野与胸襟,他们可以感受许多需要“利”才能感受的社会生活,经了沧海,再去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钱人所有的自由,并不在我们这些“穷人”之下。我们不要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了。
于丹的概念不是很清。在“庄子何其人”一章,在表述庄子的名利观时,于丹说:“惠子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就去梁国看望他。当时就有人跑去跟惠子说:庄子这个人来这里,是要代替你做梁国宰相。”“其实,这就是庄子眼中的名。梁国相位,在他看来,就是一个腐烂的老鼠。”宰相仅仅是个名吗?名利不分,更偏重于利。宰相有俸禄啊,宰相的权力也可以带来灰色收入带来金钱,宰相不是个荣誉职务,不仅仅是名。
于丹要展示庄子的高洁,但她选用的材料不够好。你庄子那么高傲,跑去看惠子干什么,到乡下看穿露腚裤子的穷人去啊。你不做梁国的宰相,也不能把相位说成死老鼠啊,你污辱朋友,也污辱了梁国的君王与百姓。如果一味仇视鄙视政治、政府,把相位之类的行政首脑统统称之为死老鼠,那人类历史岂不成了死老鼠的展示史?作为历史创造者的人民,又是什么?
于丹十分卖力地在宣扬庄子的粪土名利的思想,其实人类社会离不开名利,个体的人也离不开名利。简单地说,人得有个名吧,哪怕二狗子刘王氏,也是个名啊。人得有饭吃有衣穿吧,麻布高粱也是利啊。绝对无名利,社会不会发展。无名无利小名小利是人生,有名有利大名大利也是人生。说一句大胆的话,在推动历史进步方面,有名有利的人比无名无利的人发挥的作用要大,大得多。
于丹想攀附在庄子身上,进入高境界、大境界,但她仍然是揪着头发起跳,想离开地球,结果双脚仍踏在泥地上。在“境界有大小”一章,于丹说:“站在大境界上,就会看到天生我材必有用。而站在小境界上,只能一生碌碌无为。”在这里,于丹有概念的混淆与逻辑的混乱。“天生我材必有用”,并不意味着有用就一定要轰轰烈烈,要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与建树。总不能说业绩平凡的人是无用之人吧。有人类以来,平凡之人占绝大多数吧!
于丹的意思,是站在大境界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即站在承担悟透世界,改造世界,匡扶正义、治国安邦,拯救黎民的高度,人才有“用”,站在小境界上就无“用”了。而大部分的人,如果总是虚幻地站在大境界上,而忘记了自己的地位、处境、能力、责任,则可能就废了,连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也没了,还谈什么用!
于丹搞混了天生我材之“材”的概念。或者是偷换了概念,这个“材”,当指人类自身,指具体的人,而于丹的故事里,“材”成了葫芦。于丹在与我们玩概念游戏。
于丹说:“当我们以世俗的小境界去观察事物时,常常会以眼前的有用和无用来进行判断。当你具有大境界时,才能理解什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其实于丹没有读懂庄子,《庄子》里大树长空了,做不成器具了,才得以长大长长久的故事,昭示人们的是,“天生我材不为用”,就如唐人说的“古来材大难为用”,这才是大境界啊!庄子的实践诠释的也是这个道理,他不去做宰相,不去帮别人治国安邦平天下,并不意味着他不是“材”,不是他无才,而是恪守了“天生我材不为用”的信条与信念。如果满脑子“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想法,没准哪一天,就成了孟尝君、信陵君之流门下几千食客之一了,就去鸡鸣狗盗,学鸡叫赚开城门,或去烧地契,为主子准备狡兔三窟了,还谈什么大境界!
于丹的笔下,缺乏必要的辩证法。在“境界有大小”一章,她说:“为什么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价值?庄子的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境界的大小,决定了他思维的方式。人们常常以世俗的眼光,墨守成规地去判断事物的价值。只有大境界的人,才能看到事物真正的价值。”我们来跟于丹较较劲。
什么是真正的价值?于丹以为大价值就是真正的价值,小价值则不是。比如大葫芦,剖开做瓢,就不是真正的价值,而把它系在身上,去浮游于大江大湖之上,才是大价值真正的价值。如果一个人目前最需要的是瓢等器皿,没有它要影响生活,大葫芦做的瓢虽不好,但勉强可用,这是不是真正的价值?你说要绑到腰上浮游江海,我不想出游,绑上它干什么?或者说我出游时有船有筏,我绑它又有何用!
我们也来举一个例子。某人有一口袋小麦,这小麦的大用是什么?真正的价值又是什么?磨成面粉吃掉?做种子?酿酒?这要看具体的情况。一般地说,做种子最有价值,可以不停地种下去,可以打出许许多多的小麦,惠及千千万万的人。可是,如果这个人已山穷水尽,全家老小就指望这袋小麦活命,无疑地,吃了它最有价值。如果吃的、做种子的都有,那么酿成酒则是最大的价值。人生境界的提升也需要酒啊。如此看来,大价值,小价值,都是价值。此其一。其二,价值的大小,要看具体情况,不可一概而论。于丹的思维有些过于单一了。
于丹在大小的问题上,过于片面。她说:“我们都知道,庄子是一个大智之人。大智慧者,永远不教给我们小技巧。”我们姑且把“他教给我们的是境界和眼光”当作正确的结论,但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小技巧是否重要,二是大智慧者除了庄子,别人是否都不给民众教小技巧?
小技巧是有用的,比如生存的技巧,相处的技巧,用人的技巧,执政的技巧、治学的技巧等等。没有小技巧,人首先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许多的小技巧都比所谓的大智慧有用。有句名言,说情商重于智商。什么意思,说明技巧重于智慧。只有有了充足的科学可用的正道的小技巧,才能孕育出大智慧。大智慧离不开小技巧。
大智慧者是否不给人们教小技巧?回答是否定的。《论语》《孟子》固然教给人类许多大智慧,也教了人们不少的小技巧。孔子的学问,很大众化的,不然也流传不下来。“仁者爱人”,简单不?简单,也属小技巧之列;“克己复礼”,让人忍让,也不例外。马克思老人家的学问深不深,智慧大不大?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但马克思最终教给人们的,如毛老人家所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简单不?是小技巧不?哥伦布教给人们的是把熟鸡蛋砸破立在桌子上,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甘地教给人们的是非暴力不抵抗,坐在那里,赤手空拳,但要自由,要独立。毛泽东教大家,“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些说是大智慧,那是很大的智慧,说是小技巧,那是很小的技巧。一点就通,一教就会,一用就灵,就管用,就见实效。
于丹说:“一个人,永远不要去羡慕他人。”这话说得让人无所适从。一个人,应该永远向别人学习吧?而学习的前提,是对别人的肯定,敬佩,羡慕。羡慕以至妒忌,某种意义上,也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不错,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有你的用,我有我的用,但用与用不同,方式不同,效果不同。小用羡慕大用,那是必然的。一个人,如果永远不去羡慕他人,那社会上也就无榜样之说了,于丹还口口声声谈什么圣人。那人们就失去继续进步的动力与方向了,就故步自封、原地踏步、自我欣赏、自我陶醉了,那社会进步的步伐就迟滞了。
事实上,于丹就不实践她的理论。她如果不羡慕易中天、纪连海等人,她上什么《百家讲坛》,写什么这个心得那个心得,虽然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得,她也要写,羡慕别人也是一大原因吧。当然,我也羡慕别人,首先羡慕于丹女士,不然,我就不会读她的书,不会涂这篇不成体统的文字。
就此打住。愿于丹走自己的路,让我去乱说吧。
2007.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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