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的手
我总是看见一只手伸出来
探进我的眼睛里
汶川瓦砾中苍白的手
非洲莽原上干柴般的手
加沙焦土中焦黑的手
展开的、拳握的、僵硬的手
出自废墟的孩童的手
本来它是柔软的
令人怜爱、适于抚摸和亲吻的
本来它是灵活的
善于动作和抚摸的
现在它像木乃伊的一部分
不,连木乃伊也算不上
它很快就会腐烂
溶解在泥土里
它很快就会被人忘记
像人们忘记自己曾经的伤疤
在遗忘和记忆的边缘上
一张图片中的巴勒斯坦少年的手
从无边的废墟中
向我的眼睛里探了进来
写于2009年1月21日
武 器
在巴勒斯坦、在加沙、在迦南地
看见这些人造的流星雨,升起、燃放、飞落
耀亮了夜与昼的天空
如此绚烂夺目的世间奇观
出自一些伟人超凡的想象力
它吸引了许多人好奇的器官和机器
观看流星雨的这些人
轻松、愉快、神气仿佛来自外星
他们完全忘记了
这是一种叫作贫铀弹或白磷弹的杀人武器
此情此景,让我心惊肉跳
徒生悲哀,在这被称为文明的世界
他们喜爱烧炙的、噬血的武器
比喜爱人的生命更加亲切
写于2009年1月21日
屠 杀
该隐杀了亚伯
西班牙人杀了印第安人
俄国人和德国人杀了犹太人
日本人杀了南京人
犹太人反过来又杀了巴勒斯坦人
这和狼吃了羊
鲨鱼吃了鲱鱼有着本质的区别
因为在人这里,前面尚有不解之势
屠杀似乎就是一种派生
可防止自身之死
屠杀给屠杀者带来了别样人生
成为随时的美食和娱乐
写于2009年1月21日
疯 狗
我没有看见它
并不说明它不存在
我说,它在加沙剧烈的爆炸和光焰里
哆哆嗦嗦地颤抖
或者在那些空无人迹的街区里
冲着天空狂呼乱叫
它的腹腔中除了恐惧
已没有可供养命的东西
这些绝不是杜撰
我的祖父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他养着的一条日本人丢失的狼狗
后来在日本飞机的轰炸中
疯掉了
它不吃不喝,只对着天空咆哮
它既不咬人,也不听人的呼唤
它跪着死去,死得那么孤独
一条用来杀人的狗
又在杀人者的暴行中死去
它让我想到那些在国会中做出杀戮决策的领袖
用坦克和轰炸机对准手无寸铁者
轰击的人
写于2009年1月21日
祈 求
爆炸的烟雾和声浪
在空气中弥漫
一个对着镜头哀号的老妇人说
我已经向真主祈求了千遍万遍了
可是有谁来同情我们
我想是否可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她呢
但我确切地感到
她眼中积蓄的绝望、惊恐和疑惧
是任何话语也不能抹去的
徘徊在空空的脑海里
那就让我也向真主祈求吧
即便那祈求,比地中海里的沙子还要多
写于2009年1月21日
大海又会恢复平静
不需要多久
大海又会恢复往日的平静
打鱼的船在蔚蓝色的海面游弋
堆沙的孩子在童话的城堡里出入
情侣沐浴着海风漫步
我向往的情境
仿佛就像说教,或者谎言
我知道,在游鱼翻身、海龟栖息的地方
沉睡着炮弹的弹片
沉落着冲锋枪和尚未爆炸的炮弹
还有蒙难者残缺不全的尸体
鞋帽、义肢和仍在转动的手表
写于2009年1月21日
画与诗
看到许多图片
杀人的、被杀的和看杀的场面
拍得如此美丽
流星垂弋、焰火迸放的爆炸
瓦砾山中一只干枯的小树般的手
观战者的优雅从容的神态相貌
选景角度、焦距、用光和色彩的对比
都专业得无可挑剔
是啊!这不是记者或拍摄者的错
美在许多时候都会戏弄我们
消除我们的负罪感
我明白,我心里明白
这些画面中也有诗,也是诗呀
德国作家阿多诺早就呼吁
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诗,应该从审美中剥离出来
诗是什么?
诗是对被欺凌与被侮辱者的同情之心
诗是悲天悯人的情怀
诗是对罪与罚的见证
是啊!是啊!是啊!
诗与美连带得那么深广
诗与美撕裂得如此严重
抵达、触摸或者错失
人,普通人和诗人
有权自行确定那生死存亡的时辰吗
写于2009年1月21日
三个人
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看杀的人
三个人谁该排在首位
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看杀的人
三个人同一的烙印模糊
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看杀的人
三个人被区分的标记清楚
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看杀的人
三个人已在世上循环了太久
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看杀的人
三个人无始无终的存在
激愤、沉默和欣赏三种态度围绕着血迹
加沙城,典常果然昭然吗
加沙城,伦理果然灿然吗
加沙城,我的疑问何其大也
写于2009年1月23日
堕 落
他同他的羊群,同他的
语言中这些无言的伙伴
从祖先的土地上被驱赶到血与火的
灾难中。他身上的血迹和羊身上的血迹
相互混合,彼此难辨
他听到风中有个声音说:死亡
是你们的产业,无从选择
其实,积蓄在他骨髓里的惊恐
和他逃亡的踪迹
一直在提醒、晓知他
长着苹果树、葡萄树和橄榄树的伊甸园
不过是一个臆造的神话
那些被称世界主人的人
在牵着爱犬在公园里漫步时
在啜饮着咖啡聊天时
在解读一部玄奥的大书时
甚或是在做爱时
想到或谈起他,就笑出了声
写于2009年1月26日
杀死孩子的人
血迹斑斑。我想和他们谈些什么
刚从教堂里出来
有人和他的孩子同广场上的鸽子聚在一起
有人在那段著名的石墙下
一边诵读经籍,一边点头,一边低泣
有人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
重温《辛德勒名单》《再见,孩子们》和《美丽人生》
影片播映到伤情的地方时
他们中间某个人的手
正好放在妻子隆起的腹上
他们是大屠杀幸存者的后裔
他们也是,新的血腥的制造者
也许,还要到那血腥中去
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想问问
在用钢铁的机器抹去那些无辜的男孩和女孩的生命时
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们衬衣雪白
身上散发着法国香水的味道
刚剃过胡须的脸上,青春的光芒灿烂
写于2009年1月26日
洗尸者
就在这里,洗尸者与亡者
同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那烧得焦黑、面目全非的
那一半身子不知所处的
那躯体扭曲蜷缩僵硬无从伸展的
断臂缺腿脑袋破裂的
在襁褓中就夭折的
施洗者的宗族、亲人、朋友
就是这亡人,而这亡人
就是施洗者的长辈和晚辈
此情此景,此心此痛
确凿的迹象,不确定的想象
提示我,多半的情形是
洁净的水仍然归于洁净
安静的亡人仍然归于安静
洗尸的行为可能到此为止
写于2009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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