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村庄上少有的几个秀才之一。
父亲小时候很是顽劣,上课时用铅笔戳前排同学的后背,用手揪邻座女生的头发,结果屡屡遭同学告状,也屡屡遭老师批评。几年下来,他成了班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令老师头疼,爷爷奶奶也无可奈何,父亲虽然调皮,但是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一直排在前三名。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一道数学题的对错和老师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负气退学,从此,那个调皮捣蛋鬼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野孩子。
俗话说,男儿不吃少年闲。十二岁的男丁,在家里顶半个劳力,他独自一人进山拉过煤,上山砍过柴,去盐湖驮过盐……但日子无论过得多么清苦,父亲心底读书的愿望一直没有泯灭。
苍天不负有心人。刚解放,朝鲜战争爆发了,十四岁的父亲为了能当兵,虚报年龄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就要跨过鸭绿江的时刻,板门店停战协议生效了,没有打一枪放一炮,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被一列火车运到了新疆建设兵团,当了一名垦荒的战士。部队是一个大熔炉,也是一所学校,父亲在这里当过猪倌、卫生员,最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通信兵。父亲的好学、爱写作的梦就是在那时候复苏的,在当通讯员的时候,他写了《蚂蚁的纪律》《威武的军马》《豆芽菜的旅行》等生动活泼的文章和通信报道,从此在部队小有名气。由此,引起了部队首长的注意,首长说,小鬼来当警卫员吧。
八年的部队生活,锻炼了父亲的意志也圆了父亲的愿望。回乡后,父亲当过代课教师,当过包工头,更长的时间里,他的角色是——农民。
在土地上匍匐的岁月里,父亲白天耕种,晚上不论多么劳累,他都坚持在煤油灯下看书、练毛笔字。凭在部队和当代课教师那几年所学的知识和打下的功底,父亲的钢笔字和毛笔字在不断的临摹中,突飞猛进,很有些书法家的遒劲和飘逸的味道。每年除夕自家门窗上贴的对联,就出自父亲的手笔。父亲写对联大都用大楷毛笔,字体说不上是标准的楷体还是行书、隶书,总之综合各家之长,很有一枝独秀的风范。对联的内容也不落俗套,有诸葛亮《诫子书》里的名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以及佛家禅语。这些对联贴在院门上,和别人家的对联一比,自有清雅和凡俗之别。久而久之,上门来求写对联的庄户人多了起来,谁家有红白喜事,父亲总是第一个被邀请的人。每次父亲赴约,必先把祖传的砚台和拳头大的毛笔,用一个黄挎包装上,背在肩上自信满满地说这是他的“行头”。
令父亲声名大噪的是大伯母去世后他写的悼词,连同挂在门正中布料上的那几个字——懿风淑德。这几个字犹如大伯母的一生,柔中带刚,秀外慧中,悼词的内容更是无比贴切地写尽了大伯母的贤德,听的人无不感动恸恻,唏嘘不已。
从此以后,只要谁家有请,父亲总是洗净手上的泥巴,放下卷起的裤腿,换上干净的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背上他的“行头”就上门义务去了。
古代秀才做事说话从骨子里透着文人的迂腐和固执,但身上的正气却渗透在血液里,父亲亦如此。他写的字,颜色经风吹雨淋有褪色的时候,家门也有更替的时候,但对联的内容却像生了根,刻在路人的脑海中,教人深思,振聋发聩。虽无声,却如清风空气,也如村里的老秀才一样,令人不舍,叫人尊敬。
乡村里的秀才,不纯粹,但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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