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遥
退休以后,少山多次跟我谈明末清初山水人物画家陈洪绶晚年变法。说者有心,听者无意。现在细想,他不是随便说的,他是深思熟虑且有感而发。
他很崇拜陈洪绶。当年11月下旬,临走时少山随手给我一本《美术世界》(2006年第6期),说上面有他的几幅画。回来翻开一看,感到耳目一新。同时立马想到“蜕变”二字。“蜕变”也许有些不敬,但我觉得很恰当。动物界有一种脱皮脱壳现象,每脱一次就成长一次、成熟一次。少山新近创作的《湟河之畔》《高原的雪》《西部情歌》《卓玛》《大漠之舟》《甘南风情》等,其题材、风格与以往的作品一脉相承、清新淡雅、宁静朴拙,着重表现西部少数民族那种原生态的生存状态、生活空间与生活情趣,以及他们那种自满自足、自得其乐的自由天性,只是在艺术上特别是在章法布局和笔墨技巧上更考究、更精炼、更凝重、更成熟了。“之”字形或“S”形的构图,大块的黑、白、灰的对比,短而硬的折线有如螺纹钢似的轮廓勾勒,使画面的形式感、纵深感、立度大大地加强了。一改往日有些作品平铺直叙、一眼望穿、散而乱的弊端,如《手抓羊肉》《揣手》《白盖头》《斩木为兵》等。“平”“满”“繁”“散”“乱”,我觉得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画坛出现的一股思潮,在东洋画和西洋画的影响下,有些人认为不讲章法、不讲笔墨、不加选择、随心所欲、胡涂乱抹,就是创新发展、就是时尚、就是现代。认为离传统越远越好,越看不懂越好,越邪乎越好。然而少山的画,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他始终在坚持笔墨技巧的同时,探索章法结构的变化与突破。中国传统的人物画往往是先画好人物再补景。前景、中景、远景层次分明。少山则是前景、中景、人物环境浑然一体,所以他的画应该说是“现代中国文人画”。他聪慧、敏感,很快意识到堆砌、繁琐、累赘不是艺术。艺术要有所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艺术。《湟河之畔》《卓玛》《沙漠之舟》出现了,简洁精炼,见笔见墨,生动传神,感人至深。
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结识少山时,给我的印象是除了潇洒、风流倜傥外,笔墨功夫也非常好,我敢说在宁夏是首屈一指的。然而那时候,搞专业是有罪的。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他也不得不干一些违心的事,画布景、搞服装、搬道具、搞摄影、管行政……真正画画是中年以后的事。他的素描、油画、国画、工笔、写意、没骨,山水、花卉、羽毛、走兽、人物都有很好的造诣。他本可以找一条便捷的发财之路,像有些人一样画山水、画花卉,或者画新仕女、画美女图。但他选攻风俗人物画。如果说他的《手抓羊肉》用笔还显得有些滞涩的话,到了《场歌》就潇洒自如了。真正的中国画我觉得是离不开笔墨功夫的,离开了笔墨技巧,就不是中国画了,正像中餐离不开碗筷一样。黄宾虹一生都在研究笔墨技巧,总结出“五笔”“七墨”。李可染先生说:“画家有了笔墨功夫,下笔与物象和主体心境浑然一体,笔墨腴润而苍劲,干笔不枯,湿笔不滑,重笔不浊,淡墨不薄。”笔墨功夫,笔墨技巧,对于一个中国画家来说是致命的,决定一个画家最终成就的高低,因为画家所有的修养、意图、愿望都要靠笔墨来实现,甚至笔墨趣味都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黄胄、叶浅予几条简约的动势线可以让人玩味无穷。画家在追求笔意、笔势、笔触、笔趣的过程中,有时竟可以达到忘情忘我陶醉其中的精神境界。
笔在宣纸上运转时,是一个神秘、神奇的过程,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像初恋一样,让人不断地追求寻找一种刺激的完美。一幅画稿确定之后,少山反反复复地画,成堆的废稿之中,其实不乏成熟的作品,但他要找到一种感觉。记得少时我亲眼目睹李苦禅先生表演画鹰,两次都是失败的,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有当自己拿起笔来在宣纸上涂鸦时,才知道一笔下去要准确到位是多么的不易。要做至炉火纯青,需要长期的、刻苦的修炼。难怪黄宾虹要求勾勒、皱、擦、点、染落在纸上都要有生命的活力。
中国画家要求诗、书、画、印完美结合,我想近百年来除了吴昌硕、齐白石等少数画家外,多数都没法做到。这也许有些苛刻,但书画结合,大概是起码的。齐白石说他自己是诗词第一,书法第二,金石第三,绘画第四,读者专家也许并不认同。我和少山多次谈到书画同源,谈到笔墨的功力,往往是书法的功力。对写意画家来说,尤其是行书和草书的功力。吴昌硕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说:“以篆刻入画,笔笔多以中锋出之。”清代,有人问王翚何为士大夫画,王说:“一个写字尽之。”这使我想起不少画家当要见笔时,如鸟的喙、鹰的爪、人的手、花的瓣、树的枝显出来的尴尬和捉襟见肘的狼狈。经常看画,只要一见到题跋、落款的拙劣,我就觉得有“社会活动家”的嫌疑。退休以后,少山在书法上也下过不少工夫,一幅女人体小品《妆》,那种铁线的勾勒功夫没有中锋用笔的本领是难以完成的。陈洪绶65岁变法,齐白石65岁成名,少山65岁蜕变……也许65岁对画家来说是个坎,过了这道坎,又是一片新天地,又是一个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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