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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品位

时间:2023-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精神品位的失落,就是一个人或一个时代的堕落。中国人高贵的精神品质从春秋连绵无义战、诸侯弃王道而行霸道开始,就无可挽回地式微了,如今剩下的只有鲁迅先生揭示的国民性。不同的艺术各有特点,人们不应该要求紫罗兰和玫瑰花散发同样的芬芳。但是,艺术的品位毕竟有高下之分。那时西西里的老百姓也很穷,人家没有失去体面和品位,今天达·芬奇、威尔第、帕格尼尼、帕瓦罗蒂仍是意大利人的骄傲,没有被西方世界遗忘和抛弃。

哲学家说,没有经过思考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我说,没有品位的生活不叫生活,只能算是活着。精神品位的失落,就是一个人或一个时代的堕落。

20世纪80年代初刚到北京工作时,虽然是从一个大城市毕业来到另一个更大的城市,但还是感觉自己土。那时北京年轻人的时髦穿着也是一身军装,但人家举止从容,谈吐优雅,业余生活是听交响乐、看画展和话剧。提到北岛、舒婷、列宾、贝多芬,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从鲁西南偏远的乡村走出来,连简谱都不识,一根抛物线都画不圆滑,别人高谈阔论时,我只能当听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北京一些年轻人对西方古典音乐和美术等艺术的了解,也许不过是皮毛而已,更多的是追求时髦,但表明那时的社会风尚是追求高雅的精神生活。我始终认为,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即便是附庸风雅,也远比附庸下流值得尊敬和令人向往。

我们没有必要为出身农家而自卑,也大可不必为自己的无知而自豪,还是要见贤思齐,不懂就学。那几年,我买了不少音乐、美术书籍和交响乐磁带,空下来经常翻翻听听,周末则呼朋唤友去美术馆、音乐厅、剧场接受启蒙教育。那时我差不多一个月到红塔礼堂听一次交响音乐会,听说中国美术馆有重要的展览就赶去参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经典话剧几乎都看了。经过这样一通恶补,居然慢慢懂得了一些门道,培养起了一点对美术、音乐的兴趣。坐在音乐厅里,被雄浑辉煌或华丽轻柔的旋律紧紧包围,已经能够产生强烈的共鸣。全身心融入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海雨天风激荡而来,深信人横竖不屈服,就能扼住命运的咽喉。听到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大合唱部分,我这个无神论者,心头也会涌起宗教般的神圣情感。看完《茶馆》第一幕,于是之、郑榕、蓝天野、英若诚等大师的艺术阐释,使你斩钉截铁地相信,清王朝已经烂透了,它如果再不灭亡,天理都不容!人首先要谋生,工作不等于爱好。所幸我还有对文学和音乐、美术等艺术的喜爱,保留了一片自由的精神空间,使得生活不仅仅是劳作,还有愉悦和享受。现在收入高了,房子大了,但多了些忙乱,少了点情趣,精神生活反而比过去稀薄和苍白。回到过去的生活,我也不愿意。但那一个时期清贫而优雅的生活,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仍然让我留恋。

近来于丹在电视上讲《论语》和《庄子》,盛况空前,收视率飙升,一夜之间成了明星。有人放言,这是传统道德精神复兴的征兆,真是傻子说疯话。往者已矣!中国人高贵的精神品质从春秋连绵无义战、诸侯弃王道而行霸道开始,就无可挽回地式微了,如今剩下的只有鲁迅先生揭示的国民性。奴性重,爱从众,就是种种积习之一端。《法门寺》里的贾桂,老爷请他坐,他说奴才站惯了。也有那不安分的梗着脖子吼道,凭什么他比老子富,抢他狗日的!大伙说,大哥挑头,咱就干他娘的!几千年的历史,有多少朝代,就有多少次财富大洗牌。这就有了今天的故事。邓小平一拍桌子,关起门来搞建设不行,中国要开放。自我感觉无比良好的中国人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不仅用不着我们去解放,不少早就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进入我们过去描绘的“社会主义天堂”了。邻居是阔佬可以去偷去抢,可恨美国、日本路太远,咱们手太短,奴性就表现为盲目性—外国月亮比中国圆,人家流行的都是好东西。充其量是好莱坞娱乐电影末流的香港电影充斥银幕和荧屏,少男少女得到刘德华等港台明星签名,比当年和毛主席握手还要受宠若惊。东边的日本卡通书流行,我们这边索性也不读中国古典名著和世界名著,都改读漫画了。卡拉OK歌厅、迪斯科舞厅如雨后春笋般长出来,男男女女,夜夜笙歌,如醉如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各种传媒打着贴近观众的幌子,其实自己品位就高不到哪里去,花样翻新,推波助澜,“超女”、“快男”大比拼,海选“红楼梦中人”,吸引了观众眼球,更聚敛了巨额钱财。国家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节目一年不如一年,早就没人陪着熬夜,变成电视台一伙自恋狂自己跟自己玩了。

不同的艺术各有特点,人们不应该要求紫罗兰和玫瑰花散发同样的芬芳。不同的人各有偏好,谁也没有权力居高临下,代替别人选择喜欢哪种艺术。但是,艺术的品位毕竟有高下之分。大众艺术只能给予人们感官刺激,是一种宣泄,而高雅艺术可以陶冶情操,帮助人们认识人生、认识世界。如果说大众艺术是白开水,只能解渴,那么高雅艺术就是醇酒清茶,余香满颊,回味绵长。流行音乐可以在街头、酒吧演出,绝对登不了维也纳金色大厅和林肯艺术中心这样的大雅之堂。我们的青年喜欢西方大众艺术没有什么错,但也不应该拒绝高雅艺术。西方不少年轻人迷恋摇滚、爵士、披头士、迪斯科,喜欢在地铁涂鸦,同时可能也是歌剧、交响乐和文艺复兴画派的爱好者。人穷,不能自甘堕落,也要不失优雅和高贵;富了,更要提升文化和精神品位,田舍翁和暴发户的嘴脸最可憎。看过电影《教父》已经十几年,其中的一个场景至今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是20世纪40年代意大利最贫瘠的西西里岛,年轻人多数到大洋彼岸迫寻美国梦去了,再加上黑手党的压榨盘剥,西西里人生活极其贫寒。然而,在迈克尔和阿波洛尼亚举行婚礼时,那些平时衣衫褴褛的山民,都穿上整洁的西装和礼服,还居然组织起一支管弦乐队,吹吹打打把新郎新娘送到教堂。教堂前的小广场上,新郎新娘在小乐队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观众和着节拍忘情于音乐和舞蹈中。那时西西里的老百姓也很穷,人家没有失去体面和品位,今天达·芬奇、威尔第、帕格尼尼、帕瓦罗蒂仍是意大利人的骄傲,没有被西方世界遗忘和抛弃。

子贡当了外交官后,驷马高车、仆从如云,去看居住在破屋陋巷的原宪。哎呀,你老兄怎么还这样穷呀!原宪冷冷地说,在这个不义的世界上,我按照老师的教导做一个君子,不去帮那些诸侯杀人掠地,顶多算是贫,哪来的穷啊。时间之川,日夜奔流,泥沙俱下,淘汰的不尽是糟粕,留下的也不都是精华。哲人其萎,世风浮华,是时代的大悲哀,思之黯然神伤,也很无奈。我辈草木之人,议论世事尽可以言辞滔滔,终究不过如风吹浮云,了无痕迹。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个人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历史运行的轨迹。但有一点可以做到,就是好自为之,不被大众裹挟,不被潮流左右,看护好自己的精神家园,真正地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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