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到大，我的学科成绩，除了语文，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小学到中学，在老师心目中，对我的评语一向是：“聪明，不用功。”聪明？我不过离“笨”这个距离远一点而已，谈不上；“不用功”倒是真的，可是这得怪遗传基因，我从小记忆力不佳，天生忘东忘西，考试又总不离“背书”，我顶多“背”到七十五分，再上去就呼噜噜，打瞌睡了。
初三那年，第一次月考成绩单发下来了，打破有史以来的纪录：数学、理化、英文三门全不及格！我感到“要倒大霉”了，回家“必死无疑”了！我怎么敢把成绩单拿给妈妈签名啊！常年在香港出差的爸爸得到妈妈的“情报”，别说答应要给我买的巧克力糖和邮票簿泡汤，他肯定会密密麻麻写上五张信纸教训我一顿，还要我翻开掌心让妈妈用戒尺重打……
我愈想愈害怕，就动起歪脑筋来了。
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把数学的“3”，改成“8”，这样，32分就变成82分了！两门红字总比三门红字好吧。
妈妈仔细看了成绩单，叹了一口气，对我说：“英文58，理化55，只要继续努力，至少可以及格，我看你这回数学倒是进步不少，可见开窍了些，妈妈觉得很欣慰。阿囡啊，爸爸工作那么辛苦，最大的期望就是你和妹妹用功读书，考上大学，以后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我低着头不敢吭气，心里默念着：“别说了，快签名！快签名！”
当我取回签了名的成绩单，马上回到书房锁上门。
把“3”改成“8”很简单，把“8”改回“3”，要怎么改呢？我开始发愁。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用爸爸抽屉里的修正液吧！
可想而知，一个被修改的数字，就像失败的美容手术，是很容易露出破绽的。我后悔自己“愈描愈黑”，害怕受到惩罚和责骂，更担心同学的眼光和嘲笑……我蒙在被子里哭。
当级任老师熊老师要我进办公室问话的时候，我简直吓呆了。
想起曾经模仿老师一颠一颠拿着历史课本上课，当场被她抓包的尴尬；想起老师镜片后的眼神总是那样“明察秋毫”；想起老师平日一再告诫我们做人做事要“诚实”，更要勇于面对自己的过错；想起老师有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我个性活泼慷慨、乐于助人；想起老师常常送我课外读物：“听你说未来希望当新闻记者，从现在开始，不但要勤写，还要勤读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做了这么糟糕的事，要怎么面对老师，该说些什么呢？我……我……
“老师，我错了。”我又深深地低下头了。
“别哭，孩子，每个人都会犯错，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激动地抬起头来看着老师，真的吗？老师不认为我是坏孩子？看着镜片后仁慈的眼光，是那么信任，那么理解，老师，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二
教室里，隔壁位置坐的是叶景芳，她的数学成绩特别好，作业交得快，分数考得高，我真羡慕她。
她就住在我们家对面巷子第一家，上有奶奶、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放学回家，她并不出来玩，我在巷子里和妹妹跳绳、跳房子的时候，总能隔着竹篱笆看见她乖乖坐在院子的板凳上，低头就着小木桌认真写功课。
“出来玩吧？”我把头凑近竹篱笆缝怂恿她。
她轻轻摇摇头，耸耸肩，用手指了指屋子里。叶景芳的妈妈很凶，嗓门大得要命，好几次在家里听见她妈妈的声音传到十万八千里外：“这次成绩怎么退步这么多！你爸爸向朋友借钱给你们几个孩子缴学费，不是教你们贪玩偷懒！要争气，就得用功读书，有好成绩才会有出息！”
奇怪了，天下父母说的话怎么都一模一样？叶景芳和她哥哥还不够有出息？他们都是班上的模范生呢！哪像我，前二十名门儿都没有。
她妈妈还会打小孩，我常看她在巷子里挥舞着鸡毛掸边喊边追：“打死你这个没出息的！你再跑，你再跑！”接着就看见她哥哥叶景昌抱头鼠窜！
“喂！阿芳，数学作业借抄一下！”我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过去。叶景芳作文没我好，平常，她得仰仗我的“课后指导”，因为我有“一个题目写出两种不同角度作文”的本事。
可是这回她竟然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摇摇头：“你自己写。”
“什么？”我吃了一惊。
“我哥说不可以再借数学作业给你抄了！你要多做练习，不然数学分数永远不及格！”
“别听叶景昌的！快点快点，老师要检查了。”我急了。
她护着本子坚决不借。
“那我以后也不帮你想作文！”我恼羞成怒了。
“不想就不想！我哥也不准我靠你写作文了，他说坐享其成的人最没出息，从今天开始，我要自己想！”
“那我不要跟你玩了！切八段！”我更生气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叶景芳望着我，眼圈都红了。
我还是生气，狠狠瞪着她。
“那，”她吸了一下鼻子，想了一想，“你每天放学后都到我家，我教你数学，我们可以一起写功课，好不好？”
“不要！”
“好啦！”
“不要啦！”
“好不好吗？”
……
其实，我心里早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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