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好眠,该起床了。睁开眼睛,我发觉自己睡在一个有顶的帐篷里!
早起的爸爸得意地笑着说:“我怕光线影响你睡觉。”
爸爸您真是的!我掀开距离平躺着身子还有一尺高的毛毯,有点啼笑皆非地研究着这个新发明。哈!天才老爸搬来两张椅子放在床尾两旁,用窗帘带把毛毯一角各自系在两把椅背柄上,一直拉到我的头顶,再搬两张椅子到床头,将系上两边毯角的绳子绑在椅柄上,完成杰作。
“他倒是很宠两个女儿!”这是妈妈常念叨爸爸的话。
一九九二年,两岸关系已解冻,我二度陪同七十岁的老父从台湾搭飞机到香港,再转机上海,三叔专程从安徽池州来接父亲返老家。我们暂宿上海老锦江饭店,为照应方便,父女住同一房间。这是长大以来,头一次与父亲这么亲近。
晚餐过后,我们回房歇息。
爸爸生长的年代,适逢忧患战乱,少小离家,有弟皆分散;岁月催人,归期等白头。重回年轻时熟悉的上海,爸爸的情绪自然特别复杂激动,重重叠叠的往事、纷纷迷迷的回忆,父女各怀心事默默地看着电视,似无话可说。约半小时后,爸爸忽然问话:“她近年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这“她”,分明指的是妈妈。爸爸与“她”,早在我和妹妹幼儿园时期就离婚了。从小到大,父亲绝口不提“她”,也有四十年了,我该怎么说才好?只得淡淡一笑:“妈妈已经移居国外了,她很好。”
望着爸爸凝神的面容,仿佛在分辨话中虚实,又像思索这到底是梦还是幻的人生。长辈都说我长得像母亲,这使我一直以来感到好奇:这个女儿,会不会成为爸爸“迁怒”或“移情”的对象呢?当然,永远不会有答案。
爸爸的脸像天空的脸,时而云层密集,时而浮云掩月,这一覆一遮一蔽一映,让我感到的是迷茫与伤逝。“我总忘不了她年轻时天真烂漫的笑容。”爸爸的眼睛渐渐浸润雾气,透明的泪水沿着眼角蜿蜒晕染……
“爸爸,别难过,一切都过去啦。”我低下头,心中默语。
这是爸爸有生以来,二度在女儿面前落泪。可是我再也不敢言不及义了。
两岸开放前,爸爸已陆陆续续接到旅居美国的妹妹从老家辗转寄来的书信和照片,原本不复记忆的思乡思亲之情,又如澎湃巨涛袭上心头。奈何,爷爷死后不知葬身所在,奶奶饿死于荒年。我记得很清楚,一向个性刚强、沉默寡言的爸爸,就在转述的那一刻,声颤落泪了!
啊,爸爸的眼泪!这一刻,我也感染了悲伤,不禁跟着呜咽起来:“爸爸!爸爸!不要……”
半掩着脸,用力挥手,悲愤的爸爸不接受劝慰,把我给挥走了。
爸爸过世已十六年,他与爷爷、奶奶早该团聚了吧?对“她”的牵挂,也该放下了吧?
我常常想起爸爸,还有他无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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