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草地上

31．在大草地上

柏拉图^〔1〕讲过一些童话故事。总的说这些童话和所有其他童话很相像，但是这些童话里有些好像是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却给我们很深的印象，突然照亮我们心中一些隐蔽的角落。比如某个名叫爱尔的人的叙述就耐人深思。一次战役以后死神误以为他已经死去，把他带入地狱，辨明错误之后，他又被送回人间，讲述他在阴间的见闻。

阴间最可怕的考验如下：灵魂或者幽灵——随你怎么说吧——被带到一片大草地上，人家把许多口袋扔到他们面前，口袋里装的是命运，任凭他们挑选。这些灵魂对前世的经历记忆犹新，他们根据自己的欲望和遗憾做出选择。那些曾经渴求金钱胜过一切的人希望来世不缺钱花。前生有过很多钱的人愿意下一辈子有更多的钱。耽于感官享受的人选择装满享乐的口袋。野心家但愿做国王。最后，人人各得其所，把自己新的命运扛在肩头，去喝忘川^〔2〕的水。然后他们又回到人世，根据自己的选择重新生活。

这是一个奇特的考验，一种古怪的惩罚。它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很可怕，因为很少有人去思索幸福和不幸的真正原因。如果有人这样做，他们就要追根究底，上溯到专横的欲望；正是欲望挫败了理性。这些人因而对财富有戒心，因为财富使人们爱听阿谀奉承，却听不进不幸者的哀求。他们也提防权力，因为人一旦拥有权力，或多或少总会变得不公正。他们也警惕享乐，因为享乐闭塞人的聪明，最终熄灭才智的光明。这些智者因而谨慎地反复察看一个又一个外表诱人的口袋，他们关心的是不失去自己的平衡，不要在显赫的命运中丧失自己历尽辛苦而获得并保存下来的那一点儿识别能力。于是他们把别人不要的暗淡命运捡起来扛走。

但是别人一辈子都在追求欲望的满足，尽情享受他们以为是好的东西，眼光从不越过饭盆。这些人除了选择更多的盲目性，更多的愚昧，更多的谎言和不公正，还能选择别的什么呢？他们就这样自己惩罚自己，任何法官给他们的惩罚也不会那么严厉。这位百万富翁可能此刻已在大草地上。他将选择什么呢？不过我们且把隐喻放在一边。柏拉图离开我们比我们以为的要近得多。我对死后开始的新生活毫无经验，说我不相信死后有灵还不够，我想不出死后是什么情况。我宁可说在未来的生活中，将根据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法则受到惩罚。我们不停顿地滑向这个未来，到时候人人都要打开他选定的包裹。当然我们同样不断饮用忘川的水，责怪神明和命运。选择了野心的人并不以为他同时选择了卑劣的奉承、嫉妒和不公正，但是这些都是装在同一个包裹里的。

1909年6月25日

注释

〔1〕　柏拉图（公元前428—前347），古希腊大哲学家。

〔2〕　希腊神话，亡灵喝了忘川的水便忘记前生的经历；转世的灵魂喝了忘川的水便忘记在阴间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