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和平

35．家庭的和平

我又要提到儒勒·勒那尔写的这本可怕的书：《胡萝卜须》^〔1〕。这本书写亲人之间丝毫不留情面的关系，但是我必须指出，事情坏的一面本来不难觉察；人们普遍把友情掩盖起来，只让对方看到怒火、脾气。越是亲密相处的人之间，这类现象越难避免。谁不懂这个道理，一定生活不幸。

家人之间，尤其在每个成员都忠心耿耿的家庭里，谁也不会约束自己，谁也不戴面具。所以在孩子心目中，母亲用不着想到怎样对他证明她是个好母亲，否则这个孩子就坏到残忍的地步了。好孩子应该期待母亲有时会对他很不客气，这是他应得的报偿。礼貌是用来应付不相干的人的，好脾气或坏脾气则是为我们所爱的人准备的。

两心相爱的一个表征，是双方天真地拿对方做发脾气的对象。智者认为这是信赖和放任的证明。小说家经常指出，妻子有外遇的最初迹象，是她对丈夫又变得彬彬有礼，小心体贴，不过我们如果认为这是女方的一种心计，那就错了。其实这是因为妻子不再在丈夫面前放任自己了。舞台上演妻子的常说一句话：“我乐意挨揍又怎么着呢？”这句话表达一个感情领域的真理，只不过它把这个真理夸大到可笑的程度。人们第一个冲动必定是打、骂、责备。如果信赖过了头，家庭就有覆灭的危险，我的意思是说它会变成一个令人憎恶的场所，动不动人们就提高嗓门，生气发怒。这也不难理解：人们天天密迩相处，一个人的怒火自然会引起另一个人的怒火，最细微的情感也被放大几十倍。描写坏脾气并不难，但是人们只要肯解释坏脾气产生的原因，治疗的办法也就找到了。

我们如有一个熟人老爱埋怨或者动辄发脾气，我们会天真地说：“这是他的性格。”但是我不怎么相信性格。因为经验证明，经常受到压制的东西就日益失去它的重要性，最后变得微不足道。在国王面前，朝臣不是掩盖他的坏脾气，而是他取悦国王的强烈愿望化解了自己的坏脾气。一个运动排除另一个运动。如果你友好地伸出手来，你就不能同时挥拳打人。感情也是一样，它们的强烈程度取决于你做出的或制止的动作。一位太太正在发怒，不料有客人上门，她顿时收敛怒容。我不说她虚伪，而是认为，这才是治疗怒火的绝妙良药。

家庭秩序和法律秩序一样，不能自动成立，而是通过意志建立并维持下来的。谁懂得第一个冲动的危险性，就能克制他的动作，这样他就能保持他珍惜的感情。因此对于意志来说，婚姻应该是不可分离的。人们借助意志的力量承担通过平息风暴维持良好的婚姻关系的义务。誓言的用处正在于此。

1913年10月14日

注释

〔1〕　勒那尔（1864—1910）的代表作《胡萝卜须》是他童年辛酸苦辣的记录。作者对缺少母爱的痛苦毕生萦怀，出语冷峭幽默，却掩盖着强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