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美丽的杯子,跟着她有过一些年头了。
在融融的午后,在苍茫的黄昏,在长长的夜晚,杯子,总在陪着她。杯子里,有时会有茶香袅袅升腾,有时只是一杯凉了的水,也有时,只是一只空杯子,什么都不盛。她常常要在看书或冥想的缝隙里,温情脉脉地看着那杯子。杯子也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一直,就这么相守着,许多许多年。
那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杯子。是很白净的细瓷。杯身上,是梅花点点。上有一句话:不可一日无此君。是圆中带方的杯子。“哐啷”,这只杯子,在她毫无预料的时分,碎了。是她亲手打碎的。听着这清脆的声音,她先是诧异,再是惊慌,而后是痛惜,接下来她竟然感觉一丝快意。到底是碎了呀,这么多年。我们相守了这么多年,到底是碎了。她在倒水,杯子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没有被手接住。就这样简单。是杯子的阴谋,是一瞬间的错乱,是一个梦呓的打扰,还是她自己的失手?是说不清楚的。听到这银子落地一般的声音,她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清朗了,像雪水洗过一样的。
这时候,太阳升得老高老高。柔和的光线,射进屋子里,好像有一个人在窃窃地笑。是笑这只杯子碎了,还是在笑别的什么呢?随即,又有许多潮水一样的声音,涌进来,涌进来。琴声,也跟着挤进来,嘈嘈杂杂。如大珠小珠,在室内蹦跳着。继而有刀子、剪子混乱作响的声音。
终于是碎了。这只杯子,跟了她好些年了。一地的瓷。一地的梅花。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目光望着远方一抹黛青的山峦。只是一弯弧线,什么都看不清楚。是呀,什么都看不清楚。所有的树呀,花呀,草呀,都是一团模糊。鸟声,那是更听不见了,太远了。
她以为,这只杯子,会跟她好多好多年,直至最后,甚于可能会长过她的生命。想着当初挑中它时,心里的欣喜,就像农历五月里的金银花的香气一样,怎么样,也掩藏不住。是千挑万选,才翩然落户她的屋子里的。这么多年,她就那样,温情脉脉地与它相守着,相惜着。
只是,这只美丽的杯子,再也不能陪伴她的了。它,碎了,她亲手打碎的,在她毫无预料的时分。听不到一声叹息。它,成了一地的瓷。
手,仍然下意识去摸杯子。她突然很想喝水。她感觉非常的渴,非常的渴。去摸杯子,满手的清凉。
这一只杯子,是再也听不到她的召唤了。
耳边,是嗒嗒的马蹄声,急骤如雨。
一切,都在一切中
秋深。一切都陷入无限的苍茫。
巨大的沦陷。
一切陷在一切中。跳不出来。也不想跳出来。
一遍又一遍地徜徉在那些枫叶的红里,那些壮阔的艳丽的苍茫的红里,那些雷声一样滚动的红里,那些水波一样汹涌的红里,不知所措。
枫叶年复一年地红。人一年一年地染着秋霜。染着染着,处处都是霜的痕迹。而我们来时的路呢?早已叫尘土掩埋了。只能回望。而踱不回去。只能永远向前走着。迎着大风D踏着大浪。今年的枫叶,似去年否?
芦苇已白发苍苍,走向暮色。那一轮又一轮的明月,它的心里,都是布满了伤痕的,凹凸不平。你仔细听,它一定会在某时某刻,滴下清亮的泪珠。今月曾经照过古人么?明月年年真的相似?
为什么走着走着,总是雾气茫茫?莫非,真的总是在一艘没有方向的船上?
把自己全身心地融人市声中。也便成了一粒市声。这是人间最温暧最真实最热烈也最嘈杂的声音。它使人们沉醉,也使人们厌倦;它使人们死去,也使人们重生。但没有人能够逃脱。除了你是埃米利&8226;狄金森或梭罗或庄子。我不是。也不想是。我只是俗世里的一粒市声。我愿溶入到更大的声音中。如一朵浪花之溶入海洋。
反复听《梦醉西楼》。我从不认为,这是纯粹说爱情的。这是一首太苍凉的歌。它在说着一切。一切的不确定,一切的不可捉摸,一切的苦辣辛酸,一切的变。我常常听着它,听着它,沉人它的忧伤凄迷,沉入它的缠绵悱恻。到最后,都是两手空空,都是两手空空,无一例外。“看着你静静地远走,我又何必站在这路口。梦里的相思难聚首,落叶飘荡离了枝头,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其实,谁能拥有谁呢?谁又能拥有什么呢?谁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无所有?爱一辈子,爱十辈子,也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的爱,都是一个爱。有哪一种爱,能够穿越那些迷茫,到达彼岸?树木尚且年年落叶,人何以堪?慢慢地,就都苍老了,发不出声音了。没有力量去拥有了。爱不动了。步入黄昏。走向寂寂长夜。而此前,活着的唯一目的,还是爱,爱着愿意爱着的一切,哪怕再疼,再苦。是苍凉也罢,激越也罢,总还是在愛。
——我这样想这样写并不是消极。就像人对生命的感知是在意识到死亡时才苏醒,才开始清醒地珍惜时间珍惜生命一样,认识到最后都是两手空空,还有什么理由产生贪念,或者抱住贪欲不放呢?
一切,都在一切中。
日光一寸一寸地短下去。短到不到六点,天就黑下来,一片苍茫。
黑,也是一寸一寸,慢慢地包围起来的。像雾,像潮水。让人感觉:迅疾而恍惚,像一只巨大的黑鸟划过天宇。
日日在光阴里舞动着,舞动着,一转眼,阳光都凉了,花朵也凉了。池塘里的水,也变得沁凉沁凉的。连天上的星星,鸟啼、虫鸣,也凉了下来。露水,就要成霜。
温度是怎么降下来的呢?是因为那些黑夜,那些无穷无尽的黑夜的来临吗?黑夜的黑,是怎么样默默地点染到树们花们草们虫们的脉络里去的呢?
落在地上的叶子,也是黄昏的颜色。晦暗而深沉。像一只只暮鸦,躺在黄昏的地面上。无声无息。风,已越来越吹出浩荡来了。水面上的波纹,响应着风。涟漪也大了起来。杨柳在风声中,步入暮年。
那些芭茅,它们的芒,它们在秋风中的白与安静;那些狗尾巴草,它们毛茸茸的尾巴与淡淡的清香;那些田野里的草垛,那些草垛曾经带给我们的温暧与亮光;那些阔大无边的空旷;那些阔大无边的空旷里,自由的驰骋。它们,都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射箭一样,奔跑。愈来愈离开我的视线。它们欲跑去哪儿?它们也知道季节知道时间啊!
忽然记起一位诗人的句子:“所有的来路,无非都是归程。”
是的,秋天了,所有的,所有的,都在回家。所有的花朵,与种子,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秋风,在领着它们,回家。
一切,都在一切中。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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