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次又一次地行走在那条开满野花的山路上,我也常常明丽成一枝野花,好像一下子找着了自己的根系一般。我总会唱起一支明净的山歌儿,欢欣雀跃。
我知道,这是奢侈的。我并不能时常如此踏实地站在泥土上。更多的时候,我漂浮着。这样轻快地走着这条铺满石子与泥土的小路的日子,只会日渐一日的稀少。终有一日,脚上将不会再沾染这些树木花草的气息。父母已垂垂老矣,而这条路也将平坦、宽阔,笔直地通向城市,通向无限,通向比远方更远处。
每次回家,必先通知父母,母亲必来迎接。我虽近视,但总能于很远处,便望见母亲稀疏的白发。父亲虽腿脚不好,有时也跟着来。常常的,我们三个,像我小时候走外婆家那样,一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走着那条窄窄的山路,回家。
一年到头,回家最多六七次,而每次在家里也总只作短暂的停留。那短暂停留的间隙,父母总用温暧的话语,与飘香的炊烟,将它细细填满。他们是在用有限的时光,浇灌我爱的清泉。而我,又给过他们多少体贴与关爱呢?
临走,母亲总给我塞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山芋粉、土鸡蛋、干豆角、萝卜丝、干笋丝,甚至腊肉腊鱼与新鲜的蔬菜。担着这些大包小包,母亲总送我到公路上搭车的地方,直到我的车子开远,开到好远好远,她还在那儿张望。
一接一送,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二十多年来,在这条山路上走过多少个来回?我的肩上,好像从来就不曾担过担子。上初中时,我住读,离家十余里。我的被子、木床、衣箱,都是父亲挑着送。星期中间,父亲总怕我没菜吃了受委屈,还常常送了菜到学校里,总惹得寝室里别的女孩子羡慕,甚至嫉妒。因为在幣个寝室屮,我是例外的优越,同样是农村女孩子,却被家里宝贝似的娇宠着,在她们眼里,甚觉诧异。有两三个联合起来,不搭理我,还常常出言不逊地嘲讽我。其中有一个,找茬子跟我打了一架。但也有跟我关系极好的。我父亲专为我上中学住读,请木工打了一张三尺宽的小床,请棉花匠弹了崭新的棉絮做被子,新买的蚊帐。就接二连三的有女孩子要挤着跟我一起睡。常常是三个人同睡在那么小的一张床上,也真是暧和。也不知是被子暧和,还是父母的爱心暧和;也可能足我们三个幼稚的身体挤在一起暧和,或是我们纯真透明的情谊暧和。反正整个初中阶段,就是那么暧和着过下来的。父亲在穿着方面,也特别宠爱着我。给我买全羊毛的帽子与围巾,给我买劳保鞋(那时非常暧的一种布面胶底的棉鞋),年年过年做一身新衣服。我的菜也不像一般孩子的菜,他们的菜无非是辣椒酱,豆腐乳,酸豆角。而我母亲,总给我变着法儿做菜:辣椒炒毛鱼,辣椒杂(碎辣椒与面粉、鸡蛋掺和做成的饼),酸菜腊肉。当然,我的菜多半是打了平伙的。所以我人缘极好。当然也因了我们家里孩子少(就我和弟弟),比较殷实;更因了父母的百般宠爱与细致呵护。
我虽也在农村呆了十四五年(初中毕业上了中专,离开农村),但农活我基本不会做。十五岁前连衣服都很少洗。父母从没要求过我去帮他们做农活。倘若我能主动去打点猪草,拾点柴火,他们不知会多么欢喜:我们家女儿也会做事呢。
父母的娇宠,惯成了我的养尊处优:不愿吃苦耐劳。初中晨练时,常常半途溜号;在中专里,每次洗被子时,心里都恨恨的:真是的,弄这么大的被子给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洗。便是现在,我体内都还是有些娇气的。
一转眼,我都是做了十几年母亲的人了,可还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是他们手中攥着的风筝,是他们日日夜夜的心心念念。他们宠着我,必定也有他们宠着的快乐吧?
前些日子回家,母亲竟将山芋粉圆子弄熟成一个大饼,让我带回来慢慢吃,母亲知道我太爱吃这个了。亏她想得出来,弄熟了带回来。还挑了几十斤萝卜送到车上,山里的萝卜,特好吃,我是常常拿它当水果生吃的。
春节时带年糕,带腊肉腊鱼,带猪内脏;谷雨时带茶叶;端午时带粽子;中秋时带发糕……如果在家里住个一两晚,母亲的叮咛与父亲的嘱咐总像鸡汤一样,点点滴滴渗入心田,滋润我,鞭策我,促我从容前行。
公路还会修下去,一直修到家门口。还可能是水泥路,往后回家更快捷。也会更勤——父母已两鬓染霜;我会常常想念他们的唠叨;我的根系永在乡土;我常常想看看炊烟,看看半山里升腾起的雾霭;我想听竹露滴清响,我想听山泉石上流;我要把父母的欢笑,多些再多些地收藏在时光之夹里。我要让他们的心情如明媚的朝霞,如奔腾的小溪,度过一段灿烂的银色年华。
我明白,许多的美好,我挥霍不了多久,一如这条开满野花的山路,最终会消失在时光之河里。我必珍惜,点点滴滴地珍惜。
终有一日,我会远离山野,远离炊烟,望不见它们的项背。
不过,父亲母亲,我已学会做许多的事情了。
我会做咸菜了,会腌腊肉腊鱼了,会织毛衣了;更会孝敬长辈,疼惜爱人,疼爱孩子了;在你们的熏陶下,我一直都与人为善,我有着好多很好的朋友;而且,先生的家人与亲友,都喜欢着我呢。再,你们的病痛也是时时刻刻病痛在我骨头里的。
这,是不是爱的传承呢?爱,被传承了下来,是不是就不叫挥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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