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3班 陈学昆
1964年冬,利用放寒假的时间,学校安排我们到农村搞“四清”。我们自带行李乘火车来到延庆的康庄车站下车,然后乘当地驻军的军车到各自的“四清”所在地。我们6313班的“四清”地点是延庆县永宁镇。
永宁是一个从辽代就建城的古城。在永宁北面五六里地有一个土台子,当地人称之为杨家将的点将台,可见这曾是个古战场。当时永宁还保存着城门楼和已经没有砖的土城墙。城墙长约三里,城中央有一座砖木结构的鼓楼。街道是石板路,约有五米宽,街道的两旁有商店、饭馆、邮局和镇医院。平时行人不多,到赶集的时候,十分热闹,各种叫卖声、喧闹声顿时使这座古城充满了盈盈生机。
我参加“四清”的生产队是利民街生产队。利民街是北城门里东西向的一条街,约有二三十户人家。他们虽住在镇里,却仍然需要到城外农田去种地,土地很贫瘠,而且少有大块平地,净是沟沟坎坎的,当地没有水源,只能靠老天爷恩赐。由于地处长城外,天气寒冷,所以只能种谷子和土豆。这里的农民生活还是十分艰苦的。一个工分也就几分钱。主食就是小米饭和土豆,肉只有逢年过节改善一下。过春节时吃一种很像北京小吃炸糕的东西,当地人叫“黏馍”,这也是他们待客的最上等的食品。
当地老乡一般都有自家养的一到两口猪。我住在生产队会计家,他是位独身青年,也养了一口猪。我看他只是喂些刷锅水,一点油星儿也没有,所以猪很瘦。他说,这猪是他的全部家当,到年底能卖几十块钱。
由于年纪相仿,我们在一起还很聊得来。他叫李文林,上到初中还没毕业,由于和他一起生活的爷爷去世了,没了生活来源,尽管他很想读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也只能下地干活挣工分。由于有初中文化,全利民街就算是高学历了,他还兼任生产队的会计,这样还能补贴一些工分。
他说他很羡慕我们能上大学,这曾是他的梦想,所以他很爱和我们聊天,天南海北,他说和我们聊天长见识,有意思。“四清”结束时我们竟有些依依不舍,相约不久再见,然而却一直没有见到他。2010年十一国庆节我和夫人盛俞鲁(6563班)自驾车到永宁旅游,原来的城门和土墙已被拆掉了,店铺全都是青砖灰瓦修饰一新,鼓楼重新翻修,路口还架起了牌楼,古香古色,整个成了旅游景点了。记忆中的永宁镇已然恍惚不清了。
北门里的利民街还在,推开一所院门,迎上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嫂,问我们找谁,我说:“我是1964年在这里搞‘四清’的北京工业大学的学生,我曾住在生产队会计李文林家。”又问她:“李文林安好?”她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你们来晚了,他夏天刚走,平时身体挺硬朗,不知得的什么病,也就一个月就没了。”“他的后人在哪儿?”她说:“哪有后人哪!打了一辈子光棍。”我又问她:“按他的条件怎么会说不上媳妇呢?”她接着说:“随便找一个过日子还不容易?他心高呗!”我听完后唏嘘不已。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和我天南海北聊天、梦想大学生活的李文林……
我们参加“四清”不搞具体的清理工作,而是一方面宣传“双十条”,另一方面就是体验农村生活,和社员“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住是固定在一家,吃饭时轮流到各家吃派饭。吃一顿给半斤粮票两毛钱,这对于当地老乡可是个美差,一家一顿接待五人就是一块钱,这顶上了一个劳力的三天工分啊!所以他们尽量把饭菜做得可口。尽管没有肉,但他们做的酸菜粉条,加点辣子,再弄点水疙瘩丝,就着窝头和小米饭(由于是新粮)还真是很香呢!为了忆苦思甜,还专门安排了几顿忆苦饭。那就是糠窝头和白菜汤,吃到嘴里如同锯末,吞到嗓子里实在咽不下去,只好用白菜汤往下冲,还要求带着阶级感情吃。晚上回到李文林家和他说起吃忆苦饭的事,他说:“我没吃过,那是喂猪的,人再穷,也吃土豆呀。”他可能觉得我没吃饱,生着火给我煮了一碗挂面,那可真是稀罕物啊,吃到嘴里热乎乎的,心里暖洋洋。贫瘠之地,民风淳朴!
同劳动,由于冬天地里没啥活,也就参加几次平整土地,劳动强度也不大。当地百姓光靠种地也就够吃饭的,花销还得靠副业,比较普遍的是做豆腐。不知是水的原因,还是有什么秘方,永宁的豆腐做出来的口味确实不一样:一是豆味浓,二是口感好,既不散又不硬。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永宁的豆腐着实是一道美味。现在城里很多餐馆都会把永宁的豆腐宴,作为一道招牌菜打出来,很是叫座。2010年我和夫人到永宁旅游,还特地到当地的饭馆叫了一品小葱拌豆腐,味道仍很纯正,只是吃不出当年的快感和滋味,也许现在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当地的文化生活平时很单调,只有过节才会有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这些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文艺节目,内容千篇一律,仅是花花绿绿、搽脂抹粉、吹吹打打,图个热闹。跑旱船有个纸马做道具,做得也倒惟妙惟肖。前些时候,《北京青年报》报道永宁南门外,有一位老人仍在扎做纸马,但很少有年轻人跟他学艺,这门手艺已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地。对此我既感到惋惜,又觉得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当下传媒如此发达,娱乐项目如此之多,那些所谓艺术水准不高的,所谓民俗文化遗产也只能走进历史博物馆了。
说到这我又想起在永宁“四清”的一些轶事。当时为了宣传“双十条”并辅以一些文艺节目以招来百姓,我们组织了文艺宣传队,临时编了些小话剧、快板书、三句半之类的小节目,利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在街西头的一座小戏楼演出。那天晚上,人们吃过晚饭便三五成群地来到戏台前。当地从生产队借来两盏汽灯,在那漆黑的夜晚挂在戏楼上,显得非常明亮。我站在台上往下一看,台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有站有坐,有的半大小子爬到树上,欢喜雀跃,就差每人手里拿个荧光棒就可以和刘德华的演唱会PK了。现在想起来,那个年代不仅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就更无从谈起了。
一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当年我走进北工大校园时,虽然校园不大,名气也不如北大、清华,但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大学的校门,有一种莫名的欣喜,因为我想到周恩来总理说的:我们是十几万有幸能进入大学校门接受高等教育的时代宠儿,同时应想到还有一千二百万同龄人。当我们从大学校园来到永宁这座长城外的小镇,确实开了眼界,原来还有这么贫困的地方,虽然他距离北京城还不到一百公里。如此大的反差使我更加珍惜我们的大学生活,并感到身负责任的重大。然而正当我全力以赴准备学好本领的时候,运动却一个接一个地到来,先是城市的“四清”,接着又是“文革”,最后我们成了一锅“夹生饭”离开了学校,走上社会。在以后的工作中,完全靠自学,一点点掌握了专业基础知识,但和“文革”前的大学生比起来,总觉得底气不足。当有人嘲笑“工农兵大学生”基础不行时,自己暗地里想:本人也不过如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其实1986年我离开研究所下海弄潮,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不管怎么说,在工大的五年里,熟悉了那里的一草一木,为修建大操场和游泳池自己洒下汗水。记得一次晚饭后和李晨校长在未建成的南楼路上,边散步边憧憬着“中国的莫斯科大学”不久将在怀柔水库旁建成的样子,那时多么令人心动呀!看到现在北工大旧貌换新颜的校园,从逸夫图书馆至羽毛球奥运馆的穹顶,我从心底发出祝愿,愿我的母校早日成为真正的一流大学,早日培养出我们自己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我相信这个梦一定会实现。
陈学昆,1963年考入北工大机械系仪表专业,1968年毕业后到六十九军阳高农场劳动锻炼近两年,1970年8月分配到北京第二光学仪器厂当技术员,1975年调北京光电技术研究所从事激光研究,1986年下海弄潮,2005年安全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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