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5班 高升
在“文革”中的1968年,我负责毕业生的分配工作。结束了61级、62级、63级学生的毕业分配工作后,我找到了军宣队的石团长和董政委。我对他们说:“毛主席号召学生要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我虽然出身贫农,但在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熏陶下,思想上沾染了不少的资产阶级思想,十分需要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我是知识分子中的大老粗,不适合在知识分子成堆儿中的学校里工作。”他们说:“你到哪儿去呢?”我回答:“前段刚把分配不出去的和接收单位不接收的61级同学送到宣化解放军农场去锻炼,我找他们去!”我和市毕业生办公室打了好长时间交道,开封介绍信很容易。正好我们班的刘广玉被分配到黑龙江虎林林业局,因出身不好给退回来了。我们一起开了市分配办的介绍信,就准备去了。我把被褥、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装在一个破旧的柳条包里,和62级的行李车一起,走出了我生活了七年的工大校门。那天正好第二批军宣队进校,那欢迎军宣队的人群和锣鼓声,就当作对我们的送别吧!别了,我的母校!
在北京站口,我和刘广玉下了车,到对面朝阳门南小街豆瓣胡同刘广玉的家。他的父母、弟妹被遣返回老家。不到二十平米的屋里几乎四壁空空。下午我弟弟找到我,我在学校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现在要远走了,也没有和父母告别。那时的学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些教科书。刘广玉家有个钢筋焊的洗脸盆架子,让我弟弟拿家去。我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能回来。下午4点多钟,突然来了65级十几个同学,让我俩跟他们回到学校。一看这阵势,弟弟十二三岁,吓得抱着我就哭了。我说:“三儿!没事,把这书和脸盆架子等,能拿什么拿什么,回家听爸妈的话,我没事。”我对来人说:“我俩是到部队锻炼的,有市分配办的介绍信,火车票都买了,跟你们回校,我们怎么办?”他们人多,十分强硬地说:“回学校,调查完问题再说。”我俩只得跟他们回校。还好,只问了我们班的张玄杰到底怎么死的?我说:“在全校大会上,我讲得很清楚,他是在制止武斗,保护中学生时被打死的。”“他不是参加武斗被打死的?”“不是!他是制止武斗,保护中学生被打死的,不信你们去调查。”还好,晚上8点多钟让我们回来了,还能赶上去宣化的火车。
其他同学离京,我都组织过热烈的欢送仪式。这次我俩离京,老师、同学、亲属一个也没有,只有我俩,加上昏暗路灯下的影子,才四个人。走到北京站前时,刘广玉当时女朋友的妹妹不知怎么来了,我们三个人在北京站旁一个小店,每人喝了一杯啤酒,这也是为我们壮行吧!
直到我们登上火车,坐在座上,我忐忑不安的心,才算落地,到了宣化直奔部队。我见到了来学校接人的那连长、张指导员,他们都十分惊愕:“你怎么来了?”“我到这接受你们‘再教育’来了!”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崭新的部队生活。
我们这个学生连来自北京、天津、河北的多所大专院校,有北大、北师大、首师大、首二医、北外、北二外、天大、河大……,祖籍十余省,正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走到一起来了。
我们部队是六十九军九十三师六三三〇炮团,坐落在宣化城西边老城墙内,西靠城墙,东连师部,是十分正规的苏式红砖建筑的营房。后来知道有十来个学生连队,谭厚兰也在这里。
当时的宣化城还很小,这座塞北古城,一条大街一个岗楼,一个动物园一只猴,一个百货大楼就一座二层小楼。我们成百上千的青年学生,为这古城增添了勃勃生机,那座平静二层小楼突然人满为患。随着时间的推移,锻炼的痕迹显现在这群青年学生的身上:不管原来穿的什么色儿的衣服,都在漆上、肘上缝补上军装绿,正面看有的裤子反倒像是绿军装补上蓝裤腿。这又给宣化街头添上一道新风景线:“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来部队锻炼的!”这句话是对我们最贴切的概括。这群青年学子,不仅思想上每天通过早请示,晚汇报,三顿饭前念讲稿,在心灵深处得到改造外,在服装上超过解放军,胜过当地老百姓。我就穿着这样的服装回北京和解放军一起到高校、到母校进行外调,更重要的是还穿这身服装参拜了未来的丈母娘。
到部队正经八百干的第一个活儿,是秋收前建场院(堆放谷物和脱粒的地方)。在离营房十来里的稻田边,有五间平房,我们班要在这儿修建打稻场。先把有半个多足球场大小的荒地锄草后翻地,用铁锹边挖边除高低地进行平整。我们几个土建系的同学找平是拿手好戏。然后均匀地撒上一层去年的碎稻秆,再翻拌、掺匀,使表面土和稻秆拌和,洒水闷透,待表面干了,不粘脚了,用牲口拉着辘轳来回碾压,直到地面平整坚实。当准备就绪后要碾压时,要从营房牵来一匹马。大家谁都没摆弄过牲口,只有我和一个河北大学家住坝上的梁同学是从农村来的,他说他也没摸过大牲口。“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这差事就自然落在我身上。我到营房处去牵马时,管理员给了一匹白色马蛋子。虽然不高大雄骏,但也膘肥毛亮,通体雪白,只有两个眼圈略带黑色。第一次牵军马,心里十分兴奋、紧张,我担心我这么瘦小控制不了它,特意让管理员给锁住马的下颚(即用铁链子把嘴下颚勒住),把套包子提前套在马脖子上。我接过缰绳,将锁了下颚的马牵出马棚,没一会儿手上全是汗。拉着的铁缰绳又凉又滑。牵长了离马远,难以控制;牵近了,又怕它咬我、踢我。第一次接触,真不知道它咬人不咬人。旁边跟着三位同学更不敢靠近,在前面怕咬着,在后面怕踢着,只能一边两人,远远地跟着走。这十来里走了一个多小时,马没怎么着,我一身大汗,八成是紧张的。
1969年军装照
到了场院,我和这马也算交流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拉辘轳的套挂在马的脖子上,我就牵着马开始碾压。碾压时,慢慢地放开缰绳,让它转圈,一圈一圈地碾压。中午吃饭时不敢给它解套,就地喂水、喂草。我则一边牵着缰绳,坐在地上和它一起吃饭,饭后又接着碾压。
天快黑了,歇工了。我们计划安排让马在这里过夜,不送回营房了,怕耽误第二天的工作。
我牵着马,卸了套,想把马拴在辘轳上饮水喂草。正准备往辘轳上拴,这时传来了营区吃晚饭的嘹亮的军号声。这时那马突然狂奔出去。我紧拉缰绳,不由得跟着马奔跑起来。周围的同学都吓呆了,他们也没法帮我,我只好跟着马跑。那铁链缰绳从我手里直往前滑,马离我越来越远。这马往哪儿跑啊?我要一松手,跑丢了怎么办?我拼命地拉住缰绳,越拉紧,马越跑得快,一下把我拉倒在地上。拖着我跑了五六米,缰绳从我手上滑脱出去了。我两只手的指肚被铁链拖开了花,肉皮翻开了,血不断地流。远处同学们也不吃饭了,都跟过来。我顾不了手痛、血往下滴,就拼命地跟着跑,怕马丢了。这马沿着营房的路向前奔跑。不久,天黑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能沿着回营房的路跑下去,跑到营房,直奔马棚。到了马棚一看,我的心落地了!那可爱又可恨的马儿蛋子,正站在它的食槽边,悠闲地吃草呢!“马儿识途”,你可玩死我了!
宣化地处塞外,正好是一个大风口,从内蒙古经张北坝上寒风直灌宣化。部队在这里种水稻要克服气温低,日照短的问题。所以种植水稻关键是育秧,必须尽可能提早。
在部队近两年的生活中,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冷。经历了那个时代的冷,什么样的冷都能挺过来。冬天在场院站岗,我穿两件部队老羊皮军大衣、毛裤、棉裤、军用翻毛大头鞋,站了两个小时的岗,冻得全身发抖。再加上呼啸的白毛风,站不到一个小时,全身透心凉。那个河大的姓梁的同学说:“我们张北撒尿时,得拿棍儿梆。为什么都穿裆裤?就是怕把撒尿的家伙给冻下来。”
虽然在部队经过了育秧、插秧、挠秧、收割的全过程,但育秧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也许是连领导觉得我们场院从建到管,干得不错,于是下达了让我们班负责育秧的任务。
3月份水渠里的水上面虽有一层薄冰,但水已能放出来,可以浇地了。由于地还没有化冻,去年翻完的地,一锹一个大疙瘩,打不开,也无法平整。育秧有两亩多地,选在水渠边上,从水渠能直接放水,把这两亩多地先放满水,浸泡化冻。地浸泡了三天后要下地进行初平,我们每人扛着一把铁锹,列队唱着《我是一个兵》的革命歌曲走向育秧田。远远望去,在太阳的照耀下,那两亩地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闪闪发光。那天的气温起码在零度以下。这两亩地结着有1公分左右的冰。全班同学脱鞋、脱袜子,挽起裤腿。副班长陈洁琤很细心,拿起铁锹使劲地往育秧地里插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刺耳地响,以为有砖石,换个地方,又插了一下,又是咔嚓一声,用铁锹一铲,原来是一层冰。泡了三天,化了只有30多厘米,下面是平滑的冰层。我们当时都穿着棉裤,里面还有秋裤和毛裤。使劲地往上挽,怎么也不能让棉裤湿了,一旦湿了,那就受洋罪了。有的同学说:“要有棉裤衩就好了,不用这么费劲挽了又挽。”我是副排长,第一个下去。脚刚踏下去,真有万针齐刺的感觉。不由得大喊:“下定决心!”第二只脚下去,又喊出:“不怕牺牲!”全班陆续下到秧地里,一起往地里走,一起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全班一字排开,从北往南平。一人一米半宽,用锹反复地扒拉、平整。身后是泥浆一片,前面是晶莹剔透的冰面。那冰先是用铁锹拍碎了,我们每向前一步,那碎冰片就像玻璃碴一样刺着我们的腿,而脚板就像走在玻璃上一样滑,股股寒气从脚板底冲进我们的身体里。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两只脚已感觉不到冰碴的刺痛。在一片冰水泥中,想歇都没有地方歇。最后还是走出育秧地,到干燥的田埂上坐会儿吧!
一走出泥水,在这旷野中更加寒风刺骨,一腿的泥水,不擦吧,一会儿就冻成冰;擦吧,什么东西都没有,即使擦完了一会儿还要下去干呢!有聪明的同学,拔下田埂上的干草,在腿上连擦带蹭。带着泥水的双腿,寒风一吹,皮肤针刺般的痛。就这样大家都斗志昂扬,没有叫苦叫痛的。这是什么精神支撑着我们啊!这就是锻炼!接着又一齐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下到冰水中,接着干。中午回到营房吃完中午饭,下午是政治学习,大家总算缓了一口气。就这样我们连续干了四天,把秧田的地面总算平整完了。
在播种前要分出畦来,每个畦大约10米、宽20米长,要把每个畦平整好。根据以往战士的经验,就是用枕木拴好绳子,几个人拉着把地刮平。
1969年,手捧《毛主席语录》,在领袖像前的合影
我们在一根枕木的中间钉进一个圆环,穿上一段短绳系好,在系好的短绳套上拴上六根绳子,六个人在前面拉。但由于枕木轻,一拉碰到不平的地方,枕木就翘起来。一位同学说:“农村盖地时,那盖上站个人,那人拉着牲口缰绳往前走。咱们也站个人,不就行了。”可这个人站在枕木上,一拉人就掉下来啦。我说:“找一短绳拴在那套上,人揪住绳子,也许能站住。”大伙说:“就你分量小,你站在上面,我们分拨换着拉。”我站在枕木上,手拉着绳套,由于枕木一下子重了许多,开始陷在泥里。六个同学用力拉,怎么也拉不动。这时,又加了三个人,大家一二三,走!猛劲一拉,枕木一下子从泥里窜出来,我一下子来了个铁板摔,躺倒在泥水里;那九个人也往前冲去,脚下冰水又滑,好几个人趴倒在冰水里。我是后背、头发全是冰泥汤;他们是前身和满脸都是泥水。看到这狼狈样,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的。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想办法,最后,又在枕木上钉了一个大钉子,拴个套,套在身上,另一根绳套手里握着;大家起步时不能用力过猛,以免我再次掉下来。我光脚站在枕木上,不仅冰凉,硌得我也站不稳,只能穿上鞋,毁双鞋吧!就这样总算能拉了。先是横拉,再纵拉,一畦挨着一畦地拉。
中午回营房吃饭,我惨了,只能穿着满是泥水的鞋走路,实在太难受了。下午我又穿了一双干鞋,手拿湿鞋上路。到了地里又换上湿鞋,站在枕木上继续干。不仅是我,其他的同学都摔过,摔得像泥人似的。擦去泥水,风一吹,冷痛的味就别提了。小腿上裂了无数个小口子,上厕所一蹲下,腿肚子一绷劲,小口子都向外冒血丝,可大家谁也没和谁说。
我们就这样,踏在冰上,蹚着冰泥水,终于荡平了一畦一畦的地,过了两天,水渗下去了,我们播下了稻种,完成了育秧任务。
后来,我们一提起这事儿,风趣地说:“这真是一场精彩的冰上芭蕾表演啊!”苦中有乐,这真是一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体现。
从我们刚到部队那天起,连长就宣布:在接受解放军“再教育”期间,不许回家、不许在部队谈恋爱、不许结婚。同学们都简称“三不政策”。大家在学习、讨论时,人人都表态坚决遵守“三不政策”,专心锻炼。
我们连最大的男生是北大佛学研究生,已经结婚生子;最大的女生是北外的俄语研究生,如果不是“文革”,就去苏联留学了,她没结婚,上海人,身高1.5米左右,长得小巧玲珑。
我们的食堂在营房外,每天排队,唱着歌去吃饭。进入食堂以班为单位十人一桌,座位固定,大家在值班人员带领下,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后坐下,有值班人员把饭菜端上来,开始吃饭。每顿饭,每班的代表按建制顺序朗读自己的宣传稿件,稿件的中心内容是接受“再教育”的心得体会。而“三不政策”在节假日是必须重点表态的内容,这也应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古礼儿。越想越要表示不要想,这是对意志的考验。
连队里,除了几个结婚的,都是二十五六岁、精力旺盛的青年人,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离乡学子不想家?这人知常情的事儿,不说吧,大家就谁也不提了。偏偏要在最容易想的时候还必须提,反倒成了对那些思情严重人的强烈刺激,大家都不知道这“再教育”要延续多久?今后的出路在哪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更何况我们这些不是真兵的学生兵呢!
1969年春节前夕,这大节日期间,更是“三不政策”的重要宣传期。这是到部队过的第一个春节,那天大家按部就班地刚坐下吃饭,一个女生班的代表就开始朗读她们班的发言稿:“我们班十三名女战士,坚决执行部队锻炼的规定,坚决做到不回家,不恋爱……”就在这时,她们班的那名北外的俄语研究生,别看她平日文文静静,少言寡语,又娇小瘦弱,这时她突然抓起眼前的菜盘,高高举起,用力砸在餐桌中央,顿时盆碗粉碎,菜汤四溅!全桌的人不由得一片尖叫着跳起来,全食堂都乱了。她们班几个女同学赶快将她按住,连架带推地把她拉出食堂,带回宿舍。从此,她不言不语,不吃也不喝……不仅她不再出操劳动,还留下班里两名女同学看护她……
刚过春节,一排一个北外的男同学,接到湖南老家女友的断交信。平时谁敢听到起床号不起床,不出操,不劳动的?这位同学从此不起床,不吃饭,就在那二层床上待着、躺着……嘴里念叨不止。平时见到指导员毕恭毕敬,有问必答;这时指导员叫他,他理都不理,嘴里仍然念念叨叨,大口的痰,大把的鼻涕,也许还有眼泪往墙上抹、啐。他住在二层的上铺,弄得下铺同学无法休息。这位同学不仅不参加任何活动,连里不得不安排下铺同学照顾他,给他打饭、打水……
另一个师范学院一个哲学系的男同学,从春节以后不洗衣服,不洗袜子,不刷鞋。白天劳动量大,衣服出汗湿了,换件干的,那件随手一扔,鞋袜又脏又臭……谁说也不听。检查内务时,指导员说:“你该洗衣服,刷鞋啦!”他竟说:“洗衣服干吗?我是来接受‘再教育’,又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接二连三又三四,四个人出现了不正常。这时,我才第一次听到“青春分裂症”这个词儿。这几个人都是学文的,看来还是学工的坚强,在这种严格管控的氛围下,我排一个学工的同学和另一排的一位女同学经常在一起,熄灯后到操场上散步、聊天。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不指名地批评过,后又直接找他谈话。他说:“我们一起交流思想,交流‘再教育’的体会呢!”锻炼结束后,他俩终成佳侣!
冬天除了学习、训练外,还安排我连背稻草梱。
我师有个造纸厂,冬天从外地大量收购稻草,作为造纸的原料。这些原料,从外地运到宣化火车站,然后由我连把这些稻草梱人工背到十多公里以外的造纸厂。
每个稻草梱是由机械打包的,高1.5米、宽0.5米、厚0.3米,加上下雪的水分,每捆最轻也有120多斤重。
像我这一米六多点的个,背上这稻草捆,从后面看不到人。背上这稻草捆走上五六里,即便在这塞外寒冬也是大汗淋漓。摘下那皮帽子,那头上就像掀开了锅盖一样,热乎乎地冒蒸汽。从后面看上去,只见那长方形的稻草捆,冒着蒸汽,自己走一样。
到了仓库,还要走跳板、码垛。开始不算高,第二天要走三层跳板,才能放下稻草捆、码垛。
现在回想起来,走在三层跳板上,背着稻草捆,冒着蒸汽,也是心惊胆跳啊!
1970年3月,迎来了第一批分配名额,经严格政审,有五名同学,提前结束锻炼,被分配到我师的工兵团正式入伍。在那个年代能穿上绿军装,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是每个青年的梦想。对这五名同学,大家充满了羡慕。他们报到那天,连长组织全连分乘两辆解放牌大卡车到宣化火车站去欢送。近两年共同的军旅生活,我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友谊。这五位同学身着绿军装,十分英气,和每个同学握手道别,热泪满面;特别是和连长握别,又是敬礼又是握手,最后拥抱道别。连长也是一位很有感情的人,也是泪流不止。一直等着五位同学乘坐的火车缓缓离去,我们才集合上车返回。
上车时,我们一、二排一辆。按惯例,女生班上完后,男生班上。我是值班的副排长,组织大家上车。我最后上车时已经挤不上去了。大家使劲往里挤,我才上去,我只能面向后,紧紧推着车厢后面的铁链子。车子开动后,车厢周边的同学身子都不由得探出了车厢外,整个车厢,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
当车出了宣化市,走上张北公路四五里时,我们的车超越一辆拖拉机。我是背向行车方向,戴着栽绒的棉帽子,忽然后脑勺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帽子也掉下了车。往后一看,路上有十几顶栽绒的帽子在地上滚,就像十几个脑袋在地上滚,吓得我浑身机灵一下。这时车也停了下来。前面的人惊慌地喊着:“快下车!快下车!”
我下了车,向车头的右侧走去,眼前的景象把我吓呆了:血正流过来,听到噗噗的喷射声,抬头看见紧靠驾驶室的一位女同学,披头散发,头低垂在车厢外,从嘴里往外喷血,就像暖壶打开塞子,猛往外倒水一样,又有血又有噗噗地向外喷的声音,不时加着白色的环状块儿,鲜血在路面上流淌……
连长让我带队伍走回营房,他带着车,拉着伤员飞快去医院。
我带着队伍,一边走一边议论,惊魂未定。看着受伤的同学喷血的样子,大家停下来,对我说:“别回营房了,流那么多血,肯定要输血,咱们赶快去医院吧!”不等命令,大家向宣化市内医院狂奔而去。来到医院,满楼道都是我们连的同学,几乎全连的同学都到了,有的女同学失声痛哭,几个女同学相拥痛哭……
已经得知:两位女同学遇难;一位女同学颅内出血,正在进行开颅手术抢救中。
事故是这样的:当司机超车时,司机只注意了车的宽度,忽略了探出车厢外人员的宽度。超车时路边正好有电线木杆,探出的身体,特别是头部,撞在电线杆上。超车时速度又快,导致紧靠驾驶室右侧女同学的头撞在电线杆上,把木电线杆撞断了。断的电线杆有电线拉着,带着电线的木杆,横扫了车上的人。由于我在最后,又是背向,我的头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把帽子打掉了……
这死伤的女同学中,最靠前头的撞断了电线杆,头颅破裂,脖子内的血管、气管、食管全部撞断,喷了出来……第二个同学颅内、胸腔出血,都遇难了,其中一位还留下七个多月的孩子……第三位同学是全连最漂亮的,能歌善舞,应该第三天到军区文工团报到,但却剃下了一米来长的辫子,进行开颅手术,几乎成了植物人……
部队领导对此事进行严肃处罚:司机是马上退伍的老兵,开除党籍、军籍,立即离开军营;连长开除党籍、军籍,马上转业地方;指导员记大过……
这真是一起不该发生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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