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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左手

时间:2023-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猜想,在人类赋予上帝以自己的好恶、称之为善恶之前,所有关于双胞胎的神话都要被解释。我们必须牢记的是,所有反叛的关键在于,他们跟随自己心灵的指引去崇拜上帝,这土生土长的信仰随处显现出美国的特征。重新征服后的这段时期,阿帕奇人和纳瓦霍人不断增多的袭击促使普韦布洛部落和西班牙殖民地联合起来,以彼此保护。于是,上帝左手的五根手指——西班牙、纳瓦霍、阿帕奇、科曼奇和外国佬——在台地城市上面合拢起来。

当上帝思考时,他呼出的气息,形成了大地、天空和包围世界的海洋。然后,太阳神的光使宇宙海的泡沫受孕,由此诞生了一对神圣的双胞胎,人类的助手马特萨勒马和阿哈尤塔,太阳神的左右手。于是,在开天辟地的日子里,所有的生命从右手流到左手,发展成形,这双手将灰尘提升,穿过玉米成为人,然后再将人拉到地面,化为尘土。

关于世界是如何形成的,也许有比这个更真实的描述,但是没有一个与我的主题有关。我猜想,在人类赋予上帝以自己的好恶、称之为善恶之前,所有关于双胞胎的神话都要被解释。只要两手是张开的,人类就会毫不夸耀地经历这一只,毫不抱怨地承受另一只。直到落入我们最为基督教化又不像基督的文明的控制,我们的古人才会带着痛苦的明确性靠近上帝的左手。

一五四○年,科罗纳多和那些对黄金充满贪婪的华而不实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库利阿坎。他们到达雷鸣山附近的哈维库时,虽然已经不那么华而不实了,但依然贪婪、狂妄。部落迁徙的洪流随着雨水从高处台地流向河边,崩塌的大屋宇、查科无屋顶的墙壁暴露在太阳下,崖凹屋如果有人占据,也只是零散的部落,到了奥纳特带着七百名西班牙殖民者和士兵在帕索以北渡河的时候,这些零散的部落就全部被遗忘了。

在格兰德河普韦布洛人中,距现在地点一箭之遥的陶斯,牢固如同岩石上的帽贝的阿克玛,现在已成废墟的佩科斯,这些是我们可以识别的所有部落,祖尼有七座城市,莫奎也有七座;提瓦,很可能在现今的伯纳利欧城旁边,科罗纳多在那儿过冬,并将两百名人质绑在树桩上烧死。总而言之,加上位于索科罗及南方的皮若斯,埃斯坦西亚无河的槽谷一带的萨利纳斯,根据卡斯塔尼达的发现,一共有八十个自立的共和联邦,其中我们在新墨西哥州剩下了不到二十个,还有亚利桑那州的霍皮村落。

此外,卡斯塔尼达还说,他发现普韦布洛人是勤劳致富的,他们种庄稼的时候,地下还有去年未收的庄稼。但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建筑活动的高峰期也已经过去。不再有雕琢过的石头墙,不再有风神殿那样美丽的庆典用碗,不再有太阳神殿,不再有和弗德台地一样的墙中墙。事实上,在西班牙统治时期,所有普韦布洛人都住在泥屋中,但比你如今看到的更大更美。

一六八○年,当土地分配给贵族,普韦布洛人是如何奋起反抗,如何杀死牧师,将殖民者赶出并用肥皂水将自己的污秽洗干净的;在德·瓦尔贾斯卷土重来之后,城市是如何如惊起的鸟群奋起反抗;在再次定居之前,他们是如何绕着圈子到处漂泊的,这一切的一切充满了突围、奇袭和无效的英雄主义,只能在男孩们的故事中讲述了。我们必须牢记的是,所有反叛的关键在于,他们跟随自己心灵的指引去崇拜上帝,这土生土长的信仰随处显现出美国的特征。

重新征服后的这段时期,阿帕奇人和纳瓦霍人不断增多的袭击促使普韦布洛部落和西班牙殖民地联合起来,以彼此保护。游牧民族从定居民族那里学到了不规范的农业,从西班牙征服者那里取得了马匹,从殖民者那里取得了羊群。十八世纪初期,纳瓦霍人的马匹和粮食都比殖民者自己充足。然后,尤特人来了,科曼奇族斗争的有效性提高了。墨西哥共和国建立不久,美国人来了,他们既不了解土地,也不了解居民,只关心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取什么。于是,上帝左手的五根手指——西班牙、纳瓦霍、阿帕奇、科曼奇和外国佬——在台地城市上面合拢起来。

就这样,到了美国持有花瓶的时代,花瓶里盛着已经成熟千年的药物,由于少了这种药,文明世界正在撕裂自己的命脉。我们如此坚定维护的文化框架,永远不可能再从它原初的源头补充活力更新自我了;珍贵的内容愚蠢地溢出,被最不可信的文化元素所污染。就在这样的框架中,却有一种现存的人类社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发现并保存了精神组织的秘密。

普韦布洛人的政府是共和政府。酋长是终身制,他的主要工作是调节族人和神圣力量的关系,但是除了神职之外的所有事情,他都服从普通法律。由于祈祷是需要时间和不能分心的,为此部落替他种一块地,但是在其它时间里,他独自工作、抚养孩子和指导助手,他会从他们中选出继承人。总之,社区的公民事务由一名不会连任的统治者和一个由前统治者和军事首领组成的委员会来管理。

统治者有副手或治安官,军事首领通过职权的自然继承而成为外交事务的执行官。所有这些工作都没有收入,他们的职权与其它社区劳动,如修补沟渠、种植寡妇的田地等,也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任何诸如艺术家和工匠之分的特别等级。每个人都会唱歌、制作梯子,或是装饰日常物品。他们自己制造工具,他们编织纺纱,照顾年幼的孩子,当女人们在磨坊中俯身在整洁的凹面磨盘上工作时,他们会唱歌给她们听。

有见识的家庭妇女总是有三块平滑的石板,对应她们所需粮食粗细的三个等级,有三块上磨石或手磨石分别置于其上,它们各自有一个干净的小屋,或是几个聚在一起,在愉快的双关语和欢快的笑声之间,年轻男人唱着研磨歌,房子中的女人们就和着歌的节奏扑通扑通地碾磨。这就是劳动之歌的力量,不仅磨碎了玉米,而且上磨石和下磨石也会磨碎,因而那个地区流传着一种说法,大意是说每个人一生中都要吃掉一个磨盘和四块上磨石。

除了磨坊外,每个普韦布洛人家中都有一个总卧室,沿一面墙壁排列着低矮的长椅,在一个角落或是长墙的中央,由一个翼状物护着的三角壁炉中煨着瓦罐,雪松圆木上爬着欢快的火焰。从被烟熏成棕褐色的椽上垂下的皮带“软杆”上搭着鲜艳的毯子、皮质长袍和女人的丝绸长围巾。被褥都卷成方便的座位,整天靠墙放着。有云彩和祭坛图案的碗,一直放在门边的壁龛里,直到近几年,在虔诚的家庭里,谦恭有礼的客人还要按照六个仪式性的方向吹一小口神圣的玉米粉。

在大片金字塔状的房屋群中,房间都很小很暗,其中可能有一个专门用来烹饪、储存粮食和庆典用的财宝。但是在长屋的普韦布洛人中,粮食通常堆放在一个角落,烹饪器具则在另一个角落,床靠着墙卷起来,没有东西会侵占其它东西的角落。如今,你会发现令人讨厌的各种现代用具:缝纫机、厨灶、手摇留声机。但是在我们的古人中间,最不重要的用具也有它自身的审美品质,即使那种美的形式只是源自对材料的熟练掌握。

圆锥形的炉灶在屋外,如果房屋有许多层的话,就会设在屋顶上,或是在一排排房屋之间的广场上。在房屋群那一边,有活牲口的畜栏和花园延伸进大片的大豆田和玉米田,在种植季和收获季之间,蓝色的暴风雨从田地里升起。

早晨,漫步在这安静的棕褐色城市中,你会看见酋长爬上最近的小山丘祈祷。特苏克的酋长告诉我,他首先为普韦布洛部落祈祷,然后为世界上所有的印第安人祈祷,为美国总统祈祷,为世界上所有的白人祈祷,然后为所有的墨西哥人祈祷。这是他所知道的世界的人口范围。酋长还祈求庄稼丰收、水渠水量充足。任何和神圣力量和谐的事物,酋长总是会把它想象成友好且服从人类需求的力量。

太阳升起,庄稼顶端全都镀上了透明的光芒,老人们站在屋顶向东方献祭,女人们虔诚地吹动着神圣的玉米粉或一片轻盈的祈祷羽毛,然后头顶可爱的碗形坛爬下梯子,从水渠那里带来早晨用的水。现在,牧羊人将村里的羊群带到田野里,一天的工作就在广阔明亮的阳光中开始了。

晚上,当太阳落山前放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愉快的家庭生活开始了,充满了烹饪的香味和女人们的欢笑声。牧羊人将羊群赶回来,孩子们跑到田里去玩,父亲从田里回来,带着一朵花、一块锃亮的小鹅卵石、一枝有紫色浆果的杜松等任何让他们的口袋值得大搜一番的东西。那是一个多么古老的人类习俗,又是多么不被注意!有个辛酸的神话来源于我们先人最古老的那些日子……讲的是一个女人,她年轻儿子们的父亲是面朝西方的日落云,她一直对儿子们保守着这个秘密……有一天,孩子们问她:“妈妈,男人们打猎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没有可以跑过去叫他爸爸的人?妈妈,为什么我们没有?”

普韦布洛人在火堆前吃晚饭,中间放着冒烟的饭碗,旁边是装有面包的大浅盘、可以够得着的摇篮,孩子们靠在父母的膝上,缓慢而高贵地享用自己的那份,这是普韦布洛人所知的唯一就餐礼仪。晚饭后是给当地烟草装袋,给一堆堆柔软的玉米剥皮,沉思冥想以及向太阳神最后致礼的时候,安静笼罩了一座又一座房屋;然后是城镇传令员从屋顶发出的声音,预告明天的劳动。如果是在陶斯,晚上你会听见年轻人裹着白被单,像鬼一样,在南城和北城之间的桥上唱着他们无词的月光曲。在祖尼,他们则会聚集在平台上,吟唱悦耳的曲子,直至某个困乏的老人表示抗议,让他们安静下来。

夏季的那几个月,普韦布洛人几乎都处于酣睡之中,但是当雨水停歇,大风刮得他们满身灰尘,或者大雪将完整的羊毛铺在沙丘和断株上方时,将会有火畔传说和有关大地穴的神秘故事,这些故事将会讲到那些坟墓整晚都在平稳迅速地移动,如同他们古人的心跳一般。小孩子听后会蜷缩在母亲怀里,即使听见了怪声也没有人会向外看,因为女巫会在黑暗中爬行,她们邪恶的诅咒充满力量。巫术杀人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原始信仰中相信思想具有这种邪恶力量,邪恶思想是有形体和本质的,所以,黑暗中一声怪响、一只掠过的猫头鹰或是潜伏的郊狼,都会让人不安。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让人发现你有猫头鹰或是乌鸦的羽毛。

这就是普韦布洛人的生活方式。当西班牙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中没有贫富之分,没有乞丐囚犯,没有红灯区,没有罪犯,也没有被收容的孤儿,没有受孩子赡养的母亲因守寡而被处罚,也没有人渴望结婚。所有这些都是他们社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基督教与之接触了三个世纪也没能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习惯。通过破坏印第安婚俗,传教士们扩大了不得人心的殖民地的数目,以前在本地人中极罕见的不法行为也有所增加。

政府禁止普韦布洛人在亚伯拉罕·林肯签署给他们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的权利,贫困如一个丢脸的溃疡侵蚀着他们。沙眼、肺结核和其它灾祸削弱了这些人口的生命力,这些疾病都有欧洲人的标记,并传遍世界。我们的无知和自负犹如暗淡的灰尘,遮没了他们所有文化的无价之宝。但是在那灰尘中,仍有一些观念芬芳怒放,缺少了它们,我们的时代才步履蹒跚,一片混乱。

在内心深处,我们甚至认为,人类永远与物质相连。如果我们能将所有物质性的看法从我们的视野中抹去,我们会看见人类在他自我的泡沫中漂流,冷漠地,被他自己在宇宙中获得的经验的虹膜包裹着。对他的所见所闻的想法和感觉,为这个彩虹色小球赋予了色彩和纹理,他就在里面移动,像一个泡沫一样,随着他的呼吸鼓胀和缩小。我在这里用多彩泡沫来形容要比心理学家呆板的措辞更为合适,特佤族的求雨祭司吹出的就是这种泡泡。丝兰泡沫在仪式用碗中打漩、上升,在祭司的呼吸下,叠加起来,闪耀的半球拥挤在一起,彼此打破,直至所有泡沫都成了一个薄膜围笼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们的社会形态,其中一百万个灵魂被泡沫的云笼罩,宇宙的颜色和形状就是他们邻居的思想外壳。在一个他们自己所看见的美好世界里,到处都是诗人和先知的伟大灵魂,他们彼此分离,向天空航行。但是在普韦布洛部落,薄膜慢慢地膨胀,直到整个群体都位于一个印第安宇宙大泡沫之内,个人因素极少遁入完全的个性化。

我怀疑白人是否完全了解了印第安人。也许没有可以完全了解的印第安人,也不会有绝对独特的日本人。我建议你看看普韦布洛泡沫的彩虹光芒,被我们的触摸弄脏了,但是还没有破。即便我可能无法做到既向你们展示它,又不让我的呼吸把它弄得暗淡。

所有泡沫的根源是生命,它被认为是一种现实,永远在流动并改变所有的现象。在美洲印第安人的思想深处,也许很少会将现实拟人化。人类学家同意用一个词来指代这种普遍元素,亦即某些平原部落中所谓的“灵力”[1],他们认为,在特鲁斯台地城市中,它的名字,如“万物之上”、“众生之父”、“我们生命道路的终结者”等,其中的人类色彩要少于我们自己的“至高存在”的观念。它当然永远不会是令人厌倦的、嫉妒的、自满的或有报复心的。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灵力存在于棍棒石头、鸟类野兽和吹动的风中。它从一个形状到另一个形状,无尽地流动;大野牛是它逗留时采取的宏伟形式,太阳是灵力的聚集之地,玉米是一个神圣的伪装,它披上它是为了喂饱人类。有一个普韦布洛神话,说生命以鹿的形式出现,猎人的箭将它从鹿的体内释放,又披上新的外形,让猎人去追随。

“噢,弟弟,”谷欣的祖尼主人对他说,至于海龟,“它不会死,它不过是换了间房子。”

死者因而被说成是“离开的人”,他们会再度归来,这完全符合生命轻松流动的轮回观念。对凯瑞斯人来说,死者会徘徊四天,在这四天里他们的私人物品不会受到侵犯,想看到自己的东西还在熟悉的地方,这不是很自然的吗?如果在那段时间里没有受到安抚,死者也许会来敲门。但是在霍皮,非常年幼的小孩被放在石头缝里,用一根导绳指向回村的路,以便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直到他们的母亲情愿在黄泉路上向他们伸出一只手。下一刻,一只熟悉的小手滑进你的手中,会不会让死亡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怖?死亡,和生命一样,是一件要学习的事情。

直到最近,火葬和墙葬之间的区别仍是一种精神发展上的区别。火葬的死者需要从血肉之躯中释放出来,正如被埋葬的碗或篮子的生命,在被埋入坟堆之前,必须通过破碎得以释放。尸体被埋在住处的都是圣徒,作为完成的存在,他们能够凭自己的意志在生命之路上前进到足够远。

祖尼人认可许多种存在状态,其中有些很神秘,有些还处于发展之中,有些状态被看做“地狱还未出生的人,如烟般经过,接触外部事物而成形,死者则像风,从他们自己意志的内部成形”。但是那些戴面具的祖先演员,来和他们所属的兄弟会一起跳舞,他们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是鬼魂,而是同样的自我,有着自己的个体特征和爱好。他们是祖先的真实生命,不同于有呼吸的肉身或是灵魂的物质外壳,留在地狱,而灵魂回来为生者欢呼和提出忠告。

普韦布洛人不接受火化和室内埋葬,他们也没有拜祭死者的仪式,类似我们用纪念物和陵墓来表达的。他们从不害怕死亡,因而对之从不喧嚷,经常凭着原始人非凡的预知能力预见到他们死亡的时刻,并且愿意将灵魂用旧的外衣,扔进教堂不加干涉的公共垃圾堆,和他们父辈的习俗一样。

人们认为,每一种创造物都有自己的那份灵力,但它并不是一个固定份额。凭借部分由直觉、部分由经验获得的方法,普韦布洛人使自己一再充满这种宝贵的灵力。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大地、庄稼和他生病的邻居。灵力越多,庄稼越会丰收,捕猎更容易取得大的成功,也更容易战胜敌人。从这种基本信仰中生长出一个非常单纯的社会,并且建立在这样一种思想上,即它的成员主要关心自己灵力的增长,每种仪式和重要的社会或个人职能都指向这个目标。如果无法理解这一点,就既无法领会美洲印第安人的艺术,也无法欣赏他们的文学。普韦布洛故事中的“快乐结局”不是娶到一位独特的女性,也不是在战斗用的无檐圆帽上增添一根羽毛,而是获得神奇的力量。

这是每一首歌曲和舞蹈剧的目标,其中的事件或情节是如此不切题,以至于仅是轻轻触及,甚至完全留给观众去推测。因此,纳瓦霍人唱上九天的山歌是为了使一个年轻人相信自己部落的气味是好闻的气味。在玉米舞中,一场戏剧为庄稼赢得了必需的水分和结出果实的力量,当“天空中的人”和我们同舞时,高潮来临,云朵变得又黑又大,雷声随着鼓声翻滚,雨水落了下来。

我们的古人根据经验发现,通过有节奏的运动和鼓噪,整个部落的活动都会兴奋起来;不仅是战斗、捕猎和生育的能力,还有发明创造的能力。他们根据直觉认为,用象征性的行为暗示他们的需求会使他们有更大的机会将之实现。在所有美洲印第安人的艺术和宗教背后,是这种本性的直觉运动,半遗忘的或作孩子气理解的经验。思想的一件奇异之事在于,它的工作相当不依赖于解释。塔努安年轻人将鹰的绒毛系在自己头发上,以使自己轻盈起来,去参加祈雨比赛,结果他们确实跑得更快了。战士通过在前额画上无畏力量的符号,结果变得更有力量。如果我们通过模仿雷声、戴上雨面具和云头巾求雨,雨会不会来呢?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普韦布洛和谐生存的世界拥有一种只有诗人和孩子才能短暂保存一段时间的颜色。太阳披上白色的鹿皮,和闪闪发光的水珠一起,携带着一面燃烧的盾牌在空中漫步。如果你为大地舞蹈,为丰收的力量颤抖和激动,大地是有感觉的。伟大聪明的云杉,根须伸入大地的六处巨泉之中,树顶触及云端。雷是一只最壮观的鸟,翅膀由阴云组成,羽毛是铿锵的黑曜石,爪子里握着蛇信的闪电之箭。泉水是神圣的,从蛇、“之”字形闪电和蜿蜒河道之间的类似引申出的象征保护着它,羽毛象征祈祷者如鸟一般飞在通往神圣的路上。因此,一条头上长羽毛的大蛇成了沙漠民族的主要偶像。

这样一个偶像被保存在祖尼山坡的秘密山洞里,人们唱着歌把它带到城中,在永生树枝的华盖下庆祝蛇兄弟会的节日。当它在大地穴中休息,天窗长出了神圣的云杉,根须伸向地下世界,我们的心灵通过它的顶端爬上北方的群山。在霍皮族,蛇舞开始后,领舞者在关着蛇群的窝棚前面敲打响板,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唤起古人去履行古老的责任;当他们在羚羊祭司队列间跳舞时,蛇祭司用脚重重地敲打着地面,通报他们黑暗地底的祖先,以履行他们的责任。但是对羽蛇神的崇拜日渐式微。

炉边传说起源于古老的佩科斯,从最近的西班牙时期开始,讲的是要每年牺牲一个棕色皮肤的胖婴孩才能使一条大蛇平息怒气。我们的厨师玛利亚说,一个年轻的佩科斯妇女曾来到她祖父的牧场,将婴儿藏在披肩下,哭着乞求让她藏在那里,一直到羽蛇神节结束;如果需要证据,不是有个伐木者吗,他在下雪后起大早去佩科斯,清楚地看到城市附近有蛇的踪迹,好像有一头公牛被拖走了!

更好的证据是流行的羽毛蛇装饰图案,它经常被吸收到闪电的图案中,和赐予生命的水联系在一起。在圣菲利普,我发现它环绕着洗礼盘和圣水碗。

同样古老、同样传播广泛,而且也许更为古老的是对火的崇拜,除了霍皮人,这种崇拜如今已缩减成了零碎的仪式。霍皮人仍然保持着祭拜新火的仪式。某些霍皮部落起源于崖凹屋,如果我们相信新火屋的证据的话,最近在莫德台地悬崖上发现,火的崇拜有自己的神殿,拜火仪式也许就是从那里带到南方的,成了远方阿纳瓦克人壮观的新火仪式的来源。

火最终成了将众人联结在一起的神秘象征,从新建的古代神庙顶部散发出光芒,飞快的奔跑者拿着它宣告时间循环的结束和开始。但是在崖凹洞,对生命魔力的象征——火的崇拜是和生殖崇拜联系在一起的,和霍皮族一样,这个生殖神的形貌被画在新火屋的墙上。对我们的古人来说,火是一种流动无形的更为古老的生命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圣伊尔德丰索普韦布洛部落最近去祖尼召唤火祭司,来他们部落作增长生命的祭拜。很有可能整个部落都奠基在那些使用同一火种的基本人群之上,而且祖先部落的母亲不一定是他们所有人的母亲,却是灶台的守护者、集体创造的火的女祭司。

在霍皮族,新火点燃后,每家的灶台都是黑的,男人们冒着古老的风险把火带回来,成为日常使用的造物,这时,妇女和孩子会把自己藏起来。但是在祖尼族,火祭司会走得很远,宣称要去掌管他们创造的火。他们从基瓦会堂[2]出发,赤身裸体踏入火坑的红色灰烬,然后毫发无伤且毫不畏惧地出来。他们也和纳瓦霍人一样,把火当成了一种媒介,那些死者的灵魂会在其中显形。这时,在托约蓝尼高峰,裸舞者穿过火堆的同心圆,当烟雾出现,随着鼓声的节拍响起对鬼魂的呼唤……来,来,来!……来到我们中间!……来和我们在一起!……随着烟雾的上升,他们的形影不是仿佛正在降临吗?是祭司的手段促使大脑对缭绕的烟雾和岩石间的可怕回声产生了兴奋反应,还是某种比自我更深的现实在烟幕上投下了阴影?你越多地看到这种事物,你就越不会对之作出武断的判断。

在霍皮,火与生殖的思想和发芽神的关系取得了最为明确的形式,在一个生育仍然和崇拜联系在一起的社会,这是很自然的。它不是触及到男女本质的神圣功能的唯一仪式,而是最能被我们对这种事的堕落感受所认可的仪式。对生殖崇拜的反感主要在于观察者的头脑,这一点已被证明:除非我们知道它们是生殖崇拜,除非它们明显违反我们独特的禁忌,否则它们极少令人反感。

如果抛开我们的成见,它们会和许多最受人喜爱的生殖仪式一样,给我们带来激动和快乐。在翻译印第安歌曲时,译员经常告诉我,无法总是正确无误地把它们解释给我,因为所有描述歌曲内容的“白人词语”都有“不好的意思”。有些事物被象征化,被体会为普韦布洛人宗教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基督徒也无法解释,因为我们所有关于这些事物的想法都有“不好的意思”。可事实上,目前流行的有关普韦布洛人生殖器崇拜的传言,都是未经证实的和私下流传的,和佩科斯人的大蛇故事属于同一类型。如果我没有在民族事务局的报告中读到,我不会知道我亲眼目睹的生殖仪式具有那种特征。

何为幽默是另一回事。普韦布洛笑话的基调是由快乐制造者设定的。这些是黑白色的幽灵小丑,他们头发上有玉米皮,可以看见他们步履轻盈转着圈舞蹈,像鬼一样发出空洞抖的喊叫声,据说无实体的古老死者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自从我们从地面上出来后”,小丑们黑色的身体上就一直涂着白垩条纹,代表晚上和早晨的黑白线条,白色是上界,黑色是下界。在祖尼族,他们会讲,在原始泥浆被晾干或大地变平稳之前,我们古人厌倦了,他们开始寻找世界的中心,而感受到他们心情的玉米,会停止生长。那时,祖先们来了,从灵魂世界返回,他们的存在带来了安慰,他们的妙语和欢笑带来了快乐,因为玉米也有灵魂。那就是为什么幽灵舞者被称为快乐制造者,因为在舞蹈的间隔中,他们蜕变成无法模仿的小丑。同样,虽然他们穿着幽灵的黑白服装,头发里是玉米皮和兔皮,死者以往下葬时都是这副打扮,还有一串串茄属植物浆果,但是总会在一只耳朵后面或是带子下夹上一枝常绿云杉的小树枝,或是像臂环那样戴着,当做生命不朽的象征。

在他们的宗教仪式中,快乐制造者是无形的,跳舞时,或是在舞蹈开始前的清晨,他们会在村中周游,寻找那些心灵变坏了的人,他们的言语离经叛道,没有人关注他们。他们和住户一起进餐时,快乐闪现,如同一阵突然从云隙间射下的阳光,莫非是那些心爱的死者亲自降临了吗?舞蹈活动进行期间,他们幽灵一般轻快得难以置信,他们会不时地弯下身给一个舞者系上松了的鞋带,从他旁边人的臂带中解开别人缠住的头发,或是让年幼的孩子爬上自己的后背,领略舞蹈的步伐和那种欢乐的庄严。在歌声的间歇,他们的插科打诨使舞者活跃起来,这种滑稽玩笑的范围通常比我们社会容许的要宽,却永远不会如此谄媚。

快乐制造者的社会功能在于通过欢笑来维持团体的秩序。这些幽默插曲通常具有戏剧小品的形式,材料来源于村民的弱点或运气不佳的遭遇,甚至白人生活的荒谬,那种模仿的穿透力和震撼力,往往让白人观众无话可说。例如,在布置单幕剧的舞台时,他们会用一堆锡杯象征白人的在场。

他们常常掘出人类思想的根,上面还黏着我们平常的小块黏土。奇怪的是,甚至是在那些你无法发出他们语音的人们中间,什么时候幽灵小丑揭开了神灵和人类开的古老玩笑,什么时候神灵创造男人和女人,你都能从笑声的变化中区分出来。一次冬日舞会的末尾,白昼将尽时分,我们在凯瑞斯普韦布洛部落遇到了一场闹剧,有关令人恐慌的阿帕奇人袭击,在上次战争期间出现的各种笑话中的一个现代笑话,它甚至与石器时代所谓的“暴行”有关,唯一一个我们时代能够讲却不能印出来的笑话……那是同一个笑话!“你知道那个笑话多久了?”我对托马西托说。“我们从地里一生出来就知道。”托马西托回答。我相信他。

同样,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教导自己的孩子不要嘲笑和炖豆子有关的自然事故,它可以追溯到穴居时期,据一个原始传说,有大量的甲虫倒立在夏夜的沙地里。但是古老的笑话伴随着更多古老的礼仪。例如,如果你要在普韦布洛人的长屋中换衣服,你不会比洗脸的猫或是鸽群中用嘴打扮自己的鸽子更引人注意。你永远不会看见一个印第安人因为他对性吸引的敏感就认为自己更是个男人,正如你偶尔看见我们的男性一样。如果他真的这样以为,部落的快乐制造者就会发现,并用粗俗的笑声纠正他。

由于有能力向我们展示思想的形成,普韦布洛的经验是无价的。如果你能偷偷潜入普韦布洛的思想气泡中,保持安静,直到它为新事物廓清了空间,你会看见,主要通过梦的媒介,生活模糊巨大的外形得以在它彩虹色的表面成形,然后我们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但是要接近它,就像要靠近印第安人思想的后面,你必须首先认识到,整个现代弗洛伊德学说的泥沼就像污浊池塘的烂泥一样,不是梦的现实,而是赋予我们生命的原生质。

所有的早期文化都喜好反省,没有它们的老人不记得的过去的记录,在出神和沉睡状态下,这种记忆最容易书写在深层自我上面。那就是为什么印第安人如此看重梦的原因。经验的深层内容在梦中得以揭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梦要采用动物的形式,充满了神秘、恩赐和亲缘关系,正如在一开始一样?因为它必须这样!在动物当中,身体柔软、无角无爪又无尖牙的人类,难道不是比野牛弱小、比鹿缓慢、比郊狼幼稚吗?

当你在特苏克看见野牛舞,看见村庄后面低矮尖山上的火绒,你会意识到,在某个思想的地下室里,人类曾经,也许仍然被视作野牛。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用牛角、一小块兽皮、一把鹰羽和一个鹅卵石状的葫芦,使你战栗于这种动物的力量和神秘呢?

在陶斯,鹿舞被改编成一个戏剧化的故事,时间是鹿群撤退到山间裂缝导致猎物匮乏的时期。饥饿很重要,引诱鹿群回到猎人所及范围的装置也意义深远。在隆冬的死寂中,大屋宇犹如粉红色的云朵,屋顶一片雪白。舞者的位置要根据古代仪式来安排,妇女虔诚而庄严,走出大地穴。她们温柔地行走,戴着面具一般平静泰然,接近鹿群的藏身之处。死亡之声犹如急剧跳动的脉搏,雪水的汩汩声和歌声混在一起;鹿群感受到女巫们的力量,开始顿足嘶叫起来。

它们追随着女人们挥舞的祈祷羽毛,鹿头、鹿角和棒状前腿组成的彩色身体,在颤抖和腾跃中显露出一种神秘的模仿。有角的鹿来了;因为害怕而来!它们后面,在纷扬的雪片中,小男孩如羚羊般颤抖着舞蹈;鼓声如同喉咙里的脉搏,随着越来越多的呼喊声,猎物被引下山。大鹿领头,摇摆着鹿角;女人们召唤它们靠近又有所保留……当她们慢吞吞地走向隐藏的猎人时,歌声的力量吸引着它们……它们过来了……

“嗨,嗨,你好!”舞者唱道。“哈哈!”弓弦喊道。它们被包围住,它们旋转着,挤成一团。随着鼓声越来越大,猎人的喊叫声和受伤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垂死时的跃动、颤抖,男孩和老人扛走猎物时松弛的四肢,这一切都在模仿着什么。我们既是猎人,又是猎物!

动物舞蹈大部分属于冬季的仪式。夏季仪式则关乎庄稼的生长、降雨和作物成熟。他们的塔布利塔舞最为出名,这是一种祈祷生命增长的舞蹈,名字起源于女人们戴的招云头巾。有关这些舞蹈,不要相信人们告诉你的东西,至少大部分。我自己的收获很像马赛克明亮的闪光和各种经验的碎片;身体的魅力源自自我实现的中心,迷人的颜色和象征图案如此直观,与地点和目的如此和谐,以至于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能懂得。对于舞蹈引发的精神参与来说,那是多么必要。你被节奏、脚的重踏、磕碰的银色圆锥贝壳、臂和膝的咔嗒声所吸引……还有用指尖点上白垩的眼睑,白人妇女会把那里描黑来增强魅力……哦,那飘舞的棕褐色长发!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我们断定长发与男子气概不相称?

戴面具的舞者,自然力的变形,还有它们仁慈的符号——云、雷和流浪的雨,现在仍然暴露着,潜伏在我们所有人的思想深处吗?在新火时期的霍皮族村落,他们将祈祷羽毛系在每件希望能增长的东西上,一个祈祷者一边念着:

庄稼,我要很多。

硬货,我要很多。

子孙,我要很多。

一切,我要很多……

这不是一种最典型的美国行为吗?

这些东西的娱乐价值是无法估计的。在原始艺术的源泉中,与环境的直接接触会不自觉地转化为色彩和图案,其它任何民族遗产都没有涉及这种转化。然而,普韦布洛独特的贡献在于它本身。它是地球上所有民族中唯一没有文化和经济利益区分的社会;唯一群体思想高于个人意志的有组织群体;唯一文化作为一种整体表达而存在,不受社会等级分裂影响,且不按照权力或财产评定等级的社会。支撑着这种文化整体性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统一,这对我们的社会来说完全是陌生的,我们至今还无法为之命名。有时,在玉米舞的间歇,风吹皱了它在灰尘中留下的长长波痕,或是等候在陶斯统治者的门外,山上的天空在午夜之后很久还保持着蓝色。委员会在屋内仔细商议的同时,年轻人就对着北城和南城之间的月亮唱歌,歌词缭绕升起,轻轻摆动着明亮的尾巴,然后消失。这个词语源于人有神性的信仰,源于生命之流不断从右手流到左手的观念。但是为何要寻找一个词来定义一种还没有实现的整体状态呢?词语徘徊在那种经验的边缘,从直觉上可以感受到,如果普韦布洛人能够长久存在,那么它仍会进入某个愉快的观察者的意识。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对待古代遗产的。我们任其遭受我们的那些社会元素的破坏,将单调的勋章强加在美洲印第安人丰富的文化结构之上,使之失去光泽,如同死水的烂泥暗淡了海贝的虹彩,以此来补偿精神力量的失败对我们文明的影响。普韦布洛人精神经历的所有绚烂的表达,都以教育的名义从他的双手中剥夺殆尽,现代主义巨大的左手掌握了他们的一切。但是,如果“道路的持有者”在嘲笑,那它就是在嘲笑我们,因为我们既无法对上帝的左手施加影响,我们自己也不会接受它。

【注释】

[1]灵力,美洲土著苏族印第安人信仰的灵力,指在有生命或无生命体内都存在的超自然力。

[2]基瓦会堂,也称大地穴,美国西南部和墨西哥等地印第安人的一种圆形建筑,常全部或部分位于地下,供进行宗教仪式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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