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托马克河上
三月一日,春之第一日和第一个春之日!早上我把头探出门口,马上感受到气候的变化,一阵阵南风吹来,把天空吹得格外晴朗。阳光也与往日不同,好像掺入了某种新的元素。二月份的最后十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好,然而这一天格外明媚,南风里有一种清新的莫可名状的气息,从戈尔夫、从卡罗来纳、从佛罗里达飘来,让感官战栗,顺从春的召唤。地面下所有的树根、草根一定都能感觉得到,枫树和白杨树用嫩芽来感觉,这些嫩芽一天之内就膨胀起来。知更鸟和乌鸦都知道了,清早就在树上叫;美洲鲱鱼也知道春天来临了,从水底浮上水面,在河流的交汇处跳跃。躲在蜂箱里和老树上的蜜蜂也知道了,醒来开始新的忙碌。棕熊和旱獭蓬头垢面地爬出它们冬眠的巢穴,我想象,春的温暖让它们血脉加快周转,让它们动作不那么笨拙。
到了下午,空气里有了烧火的气味,这是春天第一场烧荒,农夫们用耙子把田地里的庄稼秸秆收集起来,用火点燃。我小时候就在这种情况下合法地玩火,看着浓烟上升,变成薄雾。农舍的门窗打开了,迎接下午的阳光。牛羊和家禽的叫声此起彼伏,回答着春天的召唤。
在农家集市上,我看到一个迹象,黑人妇女用她们的篮子带来春天的野果,杨梅显出粉红色。妇女们的丈夫正在另一些山楂树下忙着采摘,给市场上准备新的果子。
在卡罗来纳,梨树和桃树肯定已经开了花,水稻田已经平整、灌水,准备播种;在俄亥俄州和弗吉尼亚州的山丘上,山民已经在采集枫树糖;在肯塔基和田纳西,农夫们已经在播种燕麦;在伊利诺伊,农夫把在田地里过冬的干玉米收回家。天鹅和野鸭正在密西西比河上低低地飞过。
所有流过乡村的河流和溪水,都汹涌起来,泛着泥沙,冲击着堤岸。这是土地的一场运动,河水里携带的泥沙和盐分比任何时候都多。冰凌不再能阻滞河水,反而把好多本来冻结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带入水里。泥土现在就是妈妈,青蛙、乌龟、小龙虾和好多动物都出生在春天的泥土之中。
北方是怎样进入春天的?冬天还没有被叫起床,还在北方大地上酣睡,冰雪之王还在发挥着余威。冰块已经随着河水动起来了,哈得孙河上开出了春天来临之前的第一条蒸汽船。白鸥在海湾翱翔,抢先看看春天的景色。在出产木材的地方,在坎尼柏克和徘瑙博斯考特,沿着哈得孙河,起重机吊装着春天第一批木材,趁着春水上涨之前放入河道。在特拉华州,放排工人把原木扎成木排,乘着木排,顺流而下。
在内地农业区,春天来临有什么迹象?迹象很少而且微弱,太阳有了融化冰雪的力量,牧场上露出了草疙瘩,绵羊津津有味地啃着。道路表面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底层却已解冻,车辆的轮子陷了下去,拉车的牛喘息着,等待人们用铁锨把车轮解救出来。
母鸡在干草垛上嘎嘎大叫,公鹅在场院里追逐着母鹅。所有的农家活计,或者说农庄的手工劳动,都足以让人自豪,让人感到美满。在纽约州,在新英格兰北部,春天开始于三月中旬,有时要迟至四月份,太阳和冰雪之间的争执,给人们带来欢欣。太阳越来越起劲,冰雪越来越萎靡。所有天地人间万物,能体现季节变化的东西莫过于水。试想,鱼儿在深深的水下,它们感觉不到春风的吹拂,青蛙和乌龟在泥里,它们只能通过水来感觉冷暖。而春天的出场,必须伴随着一场春雨的降临。
每年春天,枫树流出糖浆的时间,很少超过三天。这三天正是气候改变的转折点。太阳把冰雪融化,枫树皮的缝隙之间流出糖浆,孩子们提着木桶到枫树林里,在木桶里接满糖浆,第一桶糖浆就像第一次恋爱,滋味总是最美好最完美的。开春的第一桶枫树糖浆比起后来的产出,纯净得多,微妙的滋味远远胜过后者。
以质量而论,在特定的季节里,一棵枫树的糖浆和另一棵枫树的糖浆也是很不相同的。真的,枫树总是成片聚集的,一丛树林或者一片园林里至少能聚集五十到一百多棵枫树,能够觉察到差别之大,就好像奶牛与奶牛乳汁的差别那么大。我就能辨认出两百种口味和质量的差别,一棵树就像一个人那样有个性,每棵枫树都曾经供养两到三代人。人们爱说,狗是人最好的朋友。这种说法极端自私,狗只是它的主人的最好朋友,却是其他人以及其它狗的敌人。树木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它造福所有的人。树木不需要像狗那样占用人的时间和资源来加以照顾。树木恰恰在夏天长出浓密的叶片给人遮阴凉,冬天恰恰脱掉树叶透过阳光,给人氧气,给人水分和湿度。有树木的地方,人的生活就少许多折磨,多许多安逸。树木,不但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也是动物最好的朋友。这是枫树和枫树糖浆给我们的启示。
一棵很粗的枫树,有个很著名的绰号叫做“老冰激凌盘”,它站在或者说曾经站在一大片白桦树和山毛榉树林里,小时候曾经受过人的伤害,树身上长着难看的瘤子。看得出来,它曾经顽强地挣扎,力图保持自己挺直的体态,但是不成功,不过它的个头仍然高于它的邻居们。在整个春季里,它罕见地能够产半加仑的糖浆,而且它的糖浆特别甜,比其它的枫树糖浆要甜三四倍,顺便说一句,枫树糖的成分和蔗糖不同,不会腐蚀牙齿。对于牙齿不好而又喜爱甜食的人来说,“老冰激凌盘”才是最好的朋友。
我想任何人都会同意,甘甜而不腐蚀牙齿的物质具有难以抗拒的魅力。采集这类物质是春天当之无愧的首要工作。知更鸟刚刚从南方飞来,它们欢快的叫声响彻树林和空地。松鼠冒险跑出树洞,啄木鸟从树木里掏取食物,五子雀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啊,现在我在这里,我看到森林里的波涛和阳光,我嗅到干树叶的气味,赤脚感觉到化为泥土的落叶的温暖。我找到树皮裂开的枫树,让糖浆装满了我的木桶和瓷罐。
枫叶糖是北美特产,最早在新英格兰被人发现和采集、加工,最初的殖民者经常用粗糙的木头槽子采集,然后在篝火上用吊在三角支架上的瓷罐煮沸。枫叶糖加工的最初改进是用铁桶代替了木头槽子,用专用的浓缩罐熬制枫树糖。近年来熬制枫树糖的工艺据说又有改进,批量更大,变成了商业化工业化的行为。
三月十五日,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节气稳步地进展,不需要报关,不需要退税,温暖、丰富的雨水从南方、西南方飘过来,跟着不间断的阳光。在潮湿的地方,咳,这个季节,什么地方不潮湿?雨水落在草地上,嗡嗡地响,好像一窝蜜蜂。密密匝匝的草根的网络状结构,尽情地吸收和过滤雨水的声音,都能用耳朵听得到。
土地认真地唱着歌,树木居然也在回应,银白杨吐出灰色的毛毛虫花,柳树弯腰垂向河面,好像要脱掉它的老树皮,在一夜之间换上新的树皮。软枫树,当它们在一定距离内聚集的时候,它们的树冠互相辉映,染上一层亮栗色,好可爱的模样呀。
这个月的十五日,乃是“那些充满魅力的日子之一,上帝创造天才泛滥之时”,风儿于上午时分死去,白昼如此软弱和可爱地躺在土地怀里,挑逗着身边的每一个植物和动物,让它们精神抖擞。天空引人注目地向下降落,你可以看到天空降落到树林与小山之间。阳光把自己灌注到土壤之中,就像茶水灌注到茶杯里面。气流带着温暖和光亮在空中游泳。就在这样的下午,我走出小镇,沿着小镇北边的道路散步,数不清的烟柱从周围远远近近地升起,那是有人在燃烧树林边上的灌木和田地里残留的庄稼秸秆,燎原之火净化着大地。农夫在田地里扬撒着肥料,我得承认,这肥料的气味,里面既有牛粪又有马粪的味道,对我的鼻子来说,犹如雪茄香烟,是相当好闻相当提神的。
三月之来,好像一群羊羔,三月之去,也像一群羊羔,它们裹着雪白的绒毛,漂浮在蓝天之上,时而飘到这里,时而飘到那里。羊羔的草原则像一块硕大的未经琢磨的翡翠,毛茸茸的苜蓿草覆盖着原野,其间闪动着金黄色的蒲公英。三月的羊羔带着柔润的光泽和自信走向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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