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泽鹰

我感觉，大多乡下男孩子都会认识泽鹰。你能看到他低飞在田野上方，拍打着灌木、沼泽，蜻蜓点水般掠过篱笆，注意着身下的土地。他是长了翅膀的猫。他飞得如此之低，以至于无论是鸟还是老鼠，除非他离得真是相当的近了，才能发现他。鸡鹰从高空俯冲向田鼠，或从一棵枯树上俯冲下来;但泽鹰会猛然飞过篱笆，或从低矮灌木丛后飞过。他大小与鸡鹰差不多，但是尾巴要长些。孩提时，我称之为长尾巴鹰。雄鹰成蓝灰色，雌鹰是红棕色，很像鸡鹰，尾部为白色。

与其它鹰不同的是，他们在低洼浓密的沼泽地面筑巢。有一对儿鸟好几个季节都在我后面几英里的沼泽地筑巢，离我一位农民朋友的家很近，这位朋友对周围的野生动物很好奇。两年前他发现了这个巢，但是我在第二周去看的时候，已经被破坏掉了，也许是邻近的男孩子们干的。上个季节，四月份或是五月份，通过观察鸟妈妈，他又发现了鸟巢，位于一块沼泽地中，沼泽大概数英亩，处于山谷的底端，被厚厚坚硬、多刺的白蜡树还有非洲天门冬及其它低矮的多刺矮树丛厚厚地覆盖起来。我的朋友将我带到一座矮山边，指着我们下面的沼泽地，尽可能接近地指出巢的所在地、位置。我们穿过草地，进入沼泽，小心翼翼向巢走去。野生的满是刺的植物、齐腰高，不得不小心对付。我们接近目的地后，我尽可能用眼睛搜索，但是我还是没发现鹰在哪里，直到她在我们面前不到十码的地方弹向空中时，我才看到。她尖叫着向上飞去，很快就在我们头顶划过一个圈。在杂七杂八的树枝野草堆中，有五枚雪白的蛋，也就比鸡蛋的一半大点。我的同伴告诉我雄鹰一会可能会过来助雌鹰一臂之力，但是雄鹰没有出现。她飞向东边，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我们退后藏到石墙后面，希望能看到鹰妈妈返回。她在远处出现，但是似乎知道有人监视着她，迟迟不肯过来。大约十天后我们又去看了看巢。一位具有冒险精神的芝加哥年轻女士也想看看鹰巢，便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这回有三枚蛋已经孵化成功，鹰妈妈飞起来，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的，她将两只幼鹰扔到距巢数英尺的地方，起身愤恨地尖叫。转向我们，像离弦的箭般直直冲向那位年轻女士，也许是她帽子上的那根明亮的羽毛激怒了鹰妈妈。这位女士拽紧裙子仓促间逃跑了。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可爱。一只大鹰从空中冲向人脸能让人紧张一下。鸟儿冲下来真是很令人害怕，她的目标就是你的眼睛。在你面前三十英尺，先尖叫着向上飞去，越飞越高然后又落在你面前。她不过是在放空枪，但往往能达到将敌人吓跑的预期效果。

我们看到幼鹰后，我朋友的一位邻居，提出领我们去看看鹌鹑窝。所有以巢的形式出现的事物，我都是来者不拒的，对我来说是谜一样的诱惑，对此我一直感兴趣、有热情，地面上的巢在大自然的废墟和掩护下精美绝伦。但地面上的巢似乎也有些太暴露了，可在稀少的遮挡后面的蛋总会给你些许突然的惊喜。我会步行很长的路去看草丛下的歌雀巢。这是珍宝中的珍宝，被野草和草根掩饰起来。可我从未见过鹌鹑窝，而且这又是在鹰捕猎范围内建造的巢，这会给我带来双倍的惊喜。我们沿着这样一处安静、隐秘、长满草的道路前行，这本身也算上一场盛宴了。小山谷是隐秘的，道路本身就代表了安宁。那位农夫，他的田地就在我们周围，地里长了一半的草和灌木，显然没有破坏自然。在这条村路边，筑了古老的满是青苔的石头墙，只消扔一块石头远的地方便是农夫的谷仓，鹌鹑便在那里筑了巢。就在多刺高灌丛下。

“巢就在这里。”农夫说道，在距其十英尺远时停下，用棍子指了指那个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们能分辨出那只坐着的鸟的斑驳的灰羽毛了，然后我们便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直到我们弯腰俯视。

她一根羽毛都没动一下。

然后我将手杖丢在她身后的灌木丛中。我们想看看蛋，但是还不想打扰这只孵蛋的鸟。她没动。

我将手放到离她仅几英尺的地方，她还保持原位不动。我们是不是应该动手将她搬走呢?

有位年轻的女士将手放下，也许是这只鹌鹑见到的最为漂亮白皙的手了。至少她有反应了，跳了起来，露出一窝拥挤的蛋，我从没见过有什么鸟孵这么多蛋的。足足二十一只！一圈，就像一盘白色瓷茶壶一样。你肯定会情不自禁喊出来，多漂亮！多可爱！好像小鸡蛋，似乎是鸟儿在玩孵化游戏，孩子们在过家家时也会这样玩。

如果我事先知道她的窝这么拥挤，我就不来打扰她了，她可能会由于惊吓把蛋打破了。但是她的突然起身并没有伤害到蛋，后来整窝也没受到什么伤害。有人告诉我，所有的蛋都孵化成功了，这些小鸟儿，比蜜蜂也大不了多少，由妈妈领着往田野里去了。

约一周后，我又去看了看鹰巢。所有的蛋都已经孵化，母鹰在附近盘旋。我永远都记得那些小鹰坐在地上，那种奇特的表情。那种表情不属于幼鹰，而应该属于相当年长的。他们看上去如此沧桑，不坚定，而脸和眼睛却显得锐利，深邃，令人震颤，他们的动作还很虚弱、摇摆！曲着腿坐着，藏起部分身体，苍白的、干瘪的腿和脚以一种无助的形式伸展开来。他们有角的身体覆盖着一层白黄色的东西，就像小鸡一样;他们的头，毛很少，有些褴褛的样子;翅膀又长又结实，还没长毛，垂在身体两侧，几乎到地上，他们本性的力量和凶残最初就是以这样的粗糙呈现的，剪去了一切，只剩下险恶的丑陋。

两只大些的鸟对于我们的到来表现出恐惧，其中一只仰倒，伸出无力的双腿，大张着嘴盯着我们。两只小些的根本不在乎我们。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没有出现。

八到十天后，我又去看了看那个巢，鸟儿们长大了不少，除了体型大小有很大不同之外，看起来还是很老的面孔，像长着鹰钩鼻的人，鼻子和下巴都勾在一起，大大的眼睛深陷着。他们现在用不羁、粗鲁的眼神瞪着我们，张开嘴示威。

在下一周我朋友去看那个巢的时候，大点的鹰猛烈攻击了他。但是其中一只，也许是最后孵化的那只，只长大一点点。好像正挨饿着。母鹰(这个时候鹰父亲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也许是发现这个家太大了，自己养活不了这么大的家，故意饿死其中一只小鹰，允许身强体壮的鹰吞掉所有的食物，而不让瘦弱的成员吃到食物。也许这就是事实吧。

亚瑟将那只虚弱的幼鹰带了回来，我的小儿子当天就用布裹着将他带回了家。他很饿。叫的声音很微弱，都要抬不起脑袋了。

一开始我们将一些温牛奶灌入他的喉咙，一会儿他就恢复过来，这样他就能吃些小块的肉。一两天后他已经能大嚼大咽了，长势十分明显。叫声也与他父母尖尖的哨音很像，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他才能安静下来。我们为他做了一个约一码的小圈子，在书房的一端，用几层报纸盖着。在这，有块羊毛毯当窝，这只鹰一天天强壮起来，我们用以前对付这样东西的一切手段来对付这只难看的宠物，他还真是很难得。他通常都要屈腿趴着，把腿伸到面前，没有羽毛的大大的翅膀落在地板上，刺耳地吵着要更多的食物。一度我们每天用一个自来水笔装置给他喂水，但是很明显他不需要，也不想要水。他要的是肉，大量的鲜肉。而且我们很快发现他喜欢活食，老鼠，松鼠，鸟，对他来说远远好于屠宰的肉。

为了能让鹰吃饱活下来，我的小儿子加入到与周围所有害兽和小猎物之间激烈的作战中。他下套诱捕，搜索狩猎，征召队友为他服务，他甚至抢猫的猎物来喂鹰。这让他的其它工作受到严重影响。“J在哪儿?”“给鹰抓松鼠去了。”而且常常是半天都过去了，他的猎物还没打回来。这个地方很快就没有老鼠了，附近也没有了花栗鼠和松鼠。他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去农场和森林的周围猎取食物以供鹰的需要。到了要飞走的时候，这只鹰已经吃掉了二十一只花栗鼠，十四只红松鼠，十六只老鼠，还有十二只英国松鼠，这还不算大量屠宰的肉。

他的羽毛很快开始显出来，那巨大的翅膀上长出羽茎，并迅速生长。展现出粗糙、离奇的外观。但他的目光逐渐改善了，他是情人的阳光，我们将让他出现在旭日光芒下的草地上，他将伸展翅膀，热情地享受。在巢的小鹰必须完全沐浴在午日的阳光下，那是六七月份最初到我们这儿时，温度往往高达华氏九十三甚至九十五度，如此看来，需求阳光似乎是他的一个本性需要。他同样喜欢雨，他会在雨中坐下来，似乎每一滴水对他都很有益。

他的双腿几乎和他的翅膀一样生长很慢。直到会飞前十天，他还不能稳当走路。其爪子跛行而软弱。我们拿着食物走向他时，他就像最严重的瘸子一样蹒跚地迎向我们而来，下垂并移动着翅膀，用肘倚着脚后跟，踩着腿，脚闭拢着，根本不用。就像一个小孩学习站立一样，他要尝试许多次才能成功。他双腿颤抖，又一次倒下了。

一天，我在避暑房内第一次看到他用双腿站立起来了，脚爪完全伸开。他看看周围的世界似乎一切都变样子了。

他的羽毛也长得非常快了。每天用斧头剁好一只红松鼠给他吃。他撕咬着吃的时候开始用脚抓住猎物了。书房里充满了他脱落的皮。他那深棕色乱兮兮的羽毛开始变得漂亮了。翅膀还有些耷拉，但是慢慢地他便可以控制住翅膀将其收起了。

七月二十日，小鹰大概有五周大了。一两天后他便可以在地上蹦蹦跳跳来回走了。他选择了挪威冷杉下的一块地方，他可以数小时坐在那里打盹或看田野。我们给他拿来吃的，他便微微展开翅膀，尖叫着迎向我们。扔给他老鼠或松鼠时，他便用一只爪子抓住跳上去，弯下腰展开羽翼，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发出雀跃满意的咯咯声。

大概在这个时候他就开始练习用爪子袭击了，就像印第安男孩开始练习弓箭一样。他会攻击草地上的一片干树叶，或掉落的苹果，或任何想象中的物体。他在学习利用自身的武器。他的翅膀也是如此，他似乎觉得翅膀从肩膀长出来了。他径直抬起翅膀并将其打开，可能是由于兴奋，翅膀开始颤抖了。每天每时每刻他都在这样练习着。所有的力量开始聚集在这里。他可以张开翅膀全力袭击树叶或木头。第二步便是拍击翅膀飞向空中了。他现在似乎完全在想着翅膀，它渴望被应用到实际中。

一两天后，他就能跳跃并飞起数英尺高，很容易就能够到一片位于河岸下十到十二英尺的灌木。他会以一个真正的鹰的身份栖息在这里，对于附近的旅鸫和猫声雀来说，这真是个噩耗。在这里，他眼观六路，转头仰望天空。

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个可爱动物了，羽毛丰满，像只小猫一样温顺。但是有一方面他可绝对与小猫不同，他不能忍受你打他，甚至摸摸他的羽毛也不行。他很恐惧你的手，似乎手会污染了他。但是他会站在你的手上，让你带着他到处走。如果出现一只狗或一只猫，他便立刻做好战斗的准备。有一天他冲向一只小狗，用爪子猛烈地袭击。他惧怕陌生人和任何不习惯的事物。

七月份的最后一周他开始自由飞翔了，夹住翅膀是必要的。他迅速收回翅膀末端，很快克服了困难，然后摆动宽大的长尾巴，很从容地飞起来。他在附近的田野和葡萄园中飞得越来越远，有时候也不回来。这时候我们就会去把他找回来。

一个下雨的午后，他飞到了葡萄园，一个小时后，我们去找他，可没找到，也没再看到过他。我们希望饥饿能迫使他回来，但是从那天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见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