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一生

某天早晨我透过窗户看到一只红松鼠，正在从一棵山核桃树上搬运山核桃，将其储存在河堤上的洞中，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使我想起这些野生动物们总生活在持续的恐惧和忧虑的状态中，我试图刻画我自己，或是我们大家处于这种情况下的生活，被这么多危险包围着，既有现实的也有假想的。松鼠在树上站起来，露出直上而下的棕色条纹，他抓着坚果猛然冲下来。在返回洞穴的半路上，不超过三杆远的距离，他会冲向几码远的另一棵树的树干上，观察一番。附近没有了危险，他才会钻入洞中，眨眼间又出来了。

返回再取坚果时，他还会爬上第二棵树再观察一番。看到领地上没有别的东西才满意，从地面旋转爬上结满果子的树，像以前一样站起来，抓住果子，再次返回。

在我观察的半个多小时内他还未失手过，我观察着他往返于洞穴，这个过程就是“拿着就跑”。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小心！小心！”“鹰！”“猫头鹰！”“拿枪的孩子！”

这是个寒冷的十二月清晨，寒冷的暴风雪中第一片精美的雪片降落，松鼠急于及时地完成收集坚果的任务。看到他如此匆忙，如此担忧，如此紧张，真令人感动。我都想出去帮他的忙了。坚果很小，是山胡桃果，我想象出他得费多大力气才能吃到手中为数可怜的果肉。我小儿子曾因同情一只住在大门附近的墙中的小松鼠，而为他打开坚果，将果肉放在树上的一个小木板架上，松鼠可以坐在那里悠然地享用。

红松鼠并不如花栗鼠有远见。他不规律地储存坚果，一阵一阵的，从来没有足够的坚果度过冬天，因此，他在整个季节就显得活跃一些。在十二月份下雪前，花栗鼠已经持续数天，开始不停地向洞中运送坚果、玉米或荞麦，直至他的储存室有足够的食物以维持到四月份。我想他不需要，也完全没必要，冬天迈出家门一步。但是红松鼠却更信任运气。

虽然红松鼠很警觉、很小心，但他还是经常会被猫抓住。我的尼格，浑身墨一般黑，非常清楚红松鼠肉的味道。我知道黑蛇也曾抓住过红松鼠并将其吞噬。无疑，那只蛇是埋伏起来抓住他的。

这种野外动物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危险，我们所知甚少。在这方面，文明世界中唯一可与之相比的人就是俄国沙皇，他甚至不敢像我的那只小松鼠一样公开地收集坚果。一只比尼格更黑、更凶猛的猫可能在等着他，会抓住他吃掉。这个国家的早期定居者，肯定经历过类似的来自于印第安人的恐惧。很多居住在同一州郡的非洲部落仍感受着持续的由抓捕奴隶的人或其它敌对部落产生的恐惧。我们的祖先，追溯到史前时代，或地质时代，肯定经历了持续的恐惧。与青年和成人相比，婴儿和孩童时期恐惧更明显。婴儿几乎都害怕陌生人。

家养动物也是如此，年轻动物比成年动物更易于感到恐惧。几乎每个农场的男孩子都见过一两天大的小牛犊，它的妈妈藏在树林中，或在远些的田野中，当它被发现时，它会发出激烈的叫声。在这次恐惧迸发后，它逐渐形成了它年长的同类那迟钝驯服的性格。

长久的警惕性对于大多数野生动物来说，是生命换回的代价。只有一种动物的野性我无法理解，这便是普通的水龟。这种动物为什么这么害怕呢?它的敌人是什么?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动物以它为食。但是看看它们在木头或石头上晒太阳时是多么警觉多疑啊。在你准备好射击时，它们便早已滑入水中悄悄溜走了。

另一方面，陆龟，或者龟鳖，几乎没有丝毫恐惧。当你靠他非常近时他确实会停下来，但是他不会将头缩进壳中，除非你用脚或棍子戳他。他似乎没有天敌。但是小斑点水龟很害羞，几乎他是所有的动物都在寻找的精美菜肴。我曾发现一只狐狸在冬天从泥中挖出一只乌龟，叼了几杆远，又扔在雪地上，似乎他发觉这乌龟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人们可以理解臭鼬的无畏。除了狗，几乎所有的动物都会屈服于他。所有的动物都害怕他那可怕的武器。如果你在黎明或黄昏的田地中散步时看到一只臭鼬，大概你得为他让路，而不是他给你让道。他甚至会追逐你，好看看你跑时好笑的样子。他跳着华尔兹走向你，显然情绪高涨。

我们所熟悉的野生动物中可能要属浣熊最有勇气了。谁见过浣熊露出胆怯?他能非常镇静地面对任何事情。我曾见过，一只浣熊在地面上，四个人加两条狗将他困住，但他一直保持冷静，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浣熊拥有果敢而坚毅的性格。

狐狸是种野性十足、多疑的动物，但是奇怪的是，当你与他面对面相遇，当他被陷阱困住，或被猎狗追逐时，他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羞愧难当。似乎体型变小，被羞愧淹没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偷吗?这是他感到尴尬的原因吗?除了人类，狐狸没有天敌，当他被智取后，他看起来似乎有明显的羞耻感。

在兔子心里，恐惧时刻存在。她的眼睛多么灵活！她能像鸟一样看到前后左右。狐狸追着她，猫头鹰追着她，猎人追着她，除了跑得快点，她没有什么防御手段。她总是隐蔽得很好。北方的野兔总是藏在浓密的草丛中。如果野兔穿过一片开阔的裸露地，她会快速跑过，就像老鼠过街时一样。老鼠处于随时能被老鹰突袭的危险之中，而兔子担心雪鸮或其它大角猫头鹰的袭击。

我的一位朋友，在一天清晨追寻着一只兔子新踩的足迹穿过一片开阔田野，突然足迹不见了，好像长了翅膀似的，真是令人不快。在最后留下的脚印旁，有几行大猫头鹰翅膀划下的平行线的印迹，猫头鹰冲下来将它抓走了。于是，这片田野的表面上，书写了这样一出小小的悲剧。

兔子不怎么聪明。在小时候，我看到一只兔子，被抓后又将它放生在一片开阔地上，在数码远的地方跟着一只狗。但是可怜的小东西已经丧失了理智，很快就被那只笨狗抓住了。

有一次，一个猎人看到一只野兔顺着兰奇利湖岸的冰面跑，当时一只山猫对其穷追不舍。野兔一发现自己被追，便开始绕圈跑，这个蠢东西。这对山猫非常有利，因为他可以绕很小的圈跑。很快野兔便被逮住。

我看到在红松鼠身上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但是结果却完全相反。孩子用绳索套住松鼠，他有一条聪明伶俐的狗，体型与狐狸差不多大小，如果没有树挡道的话，这只狗在任何情况下应该都能抓住红松鼠。所以孩子将笼子里的松鼠拿到外面空地中间，那狗，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开始在他周围乱跳。这是仲冬时节，冰雪厚厚地覆盖了大地。狗向后退了几码，那个孩子放开了松鼠，然后便上演了一场激烈的竞赛，我欣赏了好久。旁观者要想保持自己不笑得弯下腰去简直是不可能的，尽管狗和松鼠都不认为这是个笑话。松鼠准备的智商马上就要有大用处。他没表现出一点点的迷茫。若单比跑的话，他不是狗的对手，不到三秒他就发现这个事实了。他必须得赢，那就必须依靠策略。到最近的树不能走直线，得走Z字路线;是的，两倍或是三倍的Z字路线。狗时刻都认为松鼠必败无疑，但是每时每刻都在失望。对他来说这是难以置信、很困惑的事情。松鼠设法躲开他，狗看起来很惊讶，进退两难。

然后松鼠从他后腿之间溜出来，在狗发现之前跳了三步冲进树林中。我们肚子都笑痛了，看起来似乎很残酷。

显然，松鼠赢了比赛。狗似乎加倍努力。他会加快行动，或是追到猎物的左面或右面。松鼠体型要更小些，可以轻易出现在他附近。再跃一下，松鼠跳上了树，狗的神情充满了迷惑和厌恶。

他不能相信他的判断。“在这样一片田野中居然抓不住一只松鼠?走，我会抓住他的！”他向树上跳到一人高的地方，便开始愤怒并气恼地啃咬树皮了。

那个小孩说他的狗自从抓红松鼠事件后再不自信满满的了，“要是够不到树该多好啊。”

如果是带翅膀的动物参加到这样的生死竞赛中，或是其它的竞赛中，松鼠的这套策略就不奏效了，追逐者永远不会丢掉自己的目标物。两只动物的飞行是同步的，似乎他们是一个整体的两部分。一只鹰会采取Z字路线追逐松鼠或旅鸫，向左或向右时的偏差也就有一只翅膀或半只翅膀那么远。精确程度关乎性命。无论松鼠或雀鸟如何迅速地变换路线，他的敌人都会跟着变化，同步发生，好像每一步都事先知道一样。

你也可以发现在鸟儿求偶的时候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追逐者似乎完全知道被追者的意图。鸟儿们动作的一致性很是奇特。当发现警报时，一群麻雀、鸽子、雪松鸟、颊白鸟、山鸟，动作一致得不再像成百只鸟，而是像一只鸟一样。每一只鸟似乎同一时刻受到了什么刺激，好像被电击一样。

即使是一大群鸟在飞翔的时候，他们仍像一个躯体，拥有一种意志，他们上升，转圈，一起猛扑下来，确实令人吃惊。

一群白颊鸟会表演他们进化出的飞行能力，即使是经过最好的训练的优秀军人，也无法与之媲美。鸟儿们有人类没有的感觉能力吗?树林中一窝小山鹑像爆炸一样涌出，每一个小棕斑点在同一时刻冲向空中，没有语言或信号来指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