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有三种变化——物理和化学的变化在我们周围切实存在的物体中随时随地进行,在物体隐蔽的分子和原子世界里进行的化学变化是沉静的;而生命的变化包括前两者,但是也包括我们称为生命的神秘的法则或行为。生命来了又去了,而物理和化学秩序依然持续。植物和动物王国之盛衰,或者完全消失,但是物理—化学力量像物质本身一样不可毁灭。生命这种无常而短暂的特征,它利用并战胜物质力量,在物质里开始新的化学活动,像大火扫平地球上的陆地,将无机元素提升到无数变化的美丽的形式,创立无数新的化学秩序和混合物,藐视实验室对它的复制或者点燃它的最小的火花——没有碳和氧就没有火焰,但是碳和氧不能掌握这个秘密,被颠倒的火,逐渐增大而不是被熄灭。它在植物里和力一道吸收和改变无机元素成为叶子、果实和组织;在动物里和力一道改变植物产物使成为骨头、肌肉、神经和大脑,并最终成为思考和意识;通过太阳能并依赖它运行,然而包含某种阳光不能给我们的东西。简而言之,一种物质行为,或者物质的局部行为,像物理—化学行为一样实在,但是,与它不同,抵制一切分析、解释以及我们的合成企图。正是这个生命特征,我说,如此轻易地导致我们把它看成某种东西——外来的,或者超物质的,而不是由它演变的东西。它引导奥利弗·洛奇爵士把生命想象成一个独特的实体,不依赖物质而存在,而且正是这个观念给出亨利·柏格森精彩的书《创造进化论》的答案。
物质里可能或者大概有第四种变化,物理变化在它的自然状态里,但是比物理变化多得多的微妙和神秘,我们的感觉透露给我们。我提到放射性变化,或者一个元素的原子转变成另一个原子,诸如镭转变成氮,氦转变成铅——一个题目把我们带到物理学和化学之间的边界,那里仍然是有争议的领域。
我开始说物质里有三种变化——物理的,化学的,生命的。但是假如我们对这个想法深究下去,声明也有三种力,声称这个区别是我们的第三个命题,我们将与近来的生物科学的主流背道而驰。“这奇特的‘生命力’行为的想法在生物化学里是不复存在的。”索迪教授说。
“仅仅化学和物理学的媒介影响生命过程,”布拉格大学的查彼克说,“我们不再需要求助于神秘的‘生命力’,当我们想要解释这些的时候。”
廷德尔不得不认为支配物质分子的力进入一棵树的特殊形式。这个力在物质的基本粒子里。但是当他谈到大脑和意识,他说一个新出现的产物使机械加工成为不可能。
我们当代的生物科学努力消除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的所有差别,只因为科学分析显示没有差别,这是一种奇怪而有趣的现象。
谢弗教授在一九一二年英联盟之前的校长演说里辩论说,生命物质的所有主要特性,诸如同化和异化,生长和再生,内在冲动和变形运动,渗透压力,细胞核分裂,等等,在非生命物质上同样明显存在;他为此推陈出新地断言生命只是许多化学反应中的一种,而且在实验室里合成它也不是不可能。谢弗和他所属的学院通过地位的逻辑,召唤这个人造的生命成果——似乎不比半个世纪以前取得的成就更大。当它被获得的时候,问题就简单了,但是生命的秘密绝不会被消除。一个人带着浓厚的兴趣追随这些稍后的生物学家解决他们的生命起源问题,却总感觉在他们的结论里有比被证明的前提更多的问题。对我来说,我确信无论什么都是自然的,但是对于获得生命我感觉需要某种不同秩序的东西,从燧石或铁唤起火花或者导致化学合成发生的力量。如果要求解释什么是生命物质特有的东西,我会说,智慧。
生物学家的新学院开始着手于物质非凡的性质——以似乎产生生命渴望的物质开始,以及某种程度上在实验室里绝不会表现出的行为。他们以地球表面的温暖和潮湿,大气里饱含的水蒸气、二氧化碳和许多其它不稳定的络合物开始;然后他们聚集生命所有的物质元素——碳,氧,氢,氮,以及少量的钠、氯、铁、硫、磷和其它元素——使这些熔在一起形成像果冻一样被称为胶体的东西;然后他们赋予这个果冻块生长的能力,当它变得太大的时候再细分;他们使它能够吸收空气里的各种不稳定的混合物,给予它内在的能量储存,“能量的释放将引起整个果冻的机械运动”。于是他们获得生命的基础。这个含碳物质的运动和再分性由于机械和物质力量成为首先假想的生命存在的直接祖先——原始生物个体。为了得到——原始生物个体——化学家聚集已知的试剂作为催化剂。催化剂在果冻块上施加魔法。仅仅由于它的在场而引发奇妙的反应,却不丧失它的本质。因此,假如有这种催化本领的一点儿铂被投入装有氧和氢混合物的容器,两种气体立即结合而生成水。催化剂被引入原始的果冻,释放能量并提供物质力量,打破各种不稳定的络合物使成为食物,促进生长和再分。事实上,它唤起或给予一种生命力并导致“不确定的增长、再分和运动”。
由于谢弗教授首先有“在地球之上的意外的成果”——元素的偶然相遇或碰撞导致一点儿有生命的原生质,“或者大量胶体黏土”在古老的大海,或在它们的岸上,“拥有同化的性质而因此生长”。在这里整个的秘密被一口吞下。“不用说繁殖会跟着出现”因为所有物质的物理性质——液体或者半液体在这个性质里——“有经历再分的倾向,当它的体积超过一定大小”。
“许多胶状黏土”有同化、生长和繁殖的能力,确实是世界的新物质,而且关于它的化学分析能够弄清这个秘密。生产胶质黏土足够容易,但是赋予它这些奇妙的力量和沉睡在它里面的“一切陆地生物的可能和潜能”,是一个令人吃惊的主张。
无论再分部分的性质是否等同于部分或者蓓芽的形式,“第一个分开的部分将在化学及物理特性上类似于双亲,并将同样拥有从它的液态的环境里接受和吸收适当养料的性质,长大并通过再分而繁殖。这样生命物质始于某种生命基本形式,将传播并逐渐使地球有更多的人类。生命存在的确立再次导致一切有机形式追随下面的不可避免的进化规律”。为什么一切有机形式——人的身体和大脑——一定不可避免地产生于原始的一小块生命物质,这正是我们想要弄明白的问题。这个命题回避问题的实质。当然,当你在已经具备这些奇妙能力的物质里一旦获得这个进化过程的时候,一切将迎刃而解。教授简单地描述发生了什么并似乎认为这个秘密由此被解决,好像通过命名一部机器的所有零件以及它们彼此的关系,这个机器就得到了说明。什么导致机器上的铁、钢、木材获得这种特殊的形式,而在其它场合,铁、钢、木材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且大量的事物本质根本没有形式?
完成生命形式的进化只借助于盲目的物理和化学媒介。谢弗教授无意中归因于个别细胞的选择和意志能力,因为当他说到外层的细胞沉到表面以下是为了得到更好的保护养料。细胞发展成神经系统,在动物身上而非植物身上,似乎有个选择或意志的东西。人的产生因为少许细胞在某些早期的生命形式里已经获得对外界刺激发生反应的比较显著的倾向。用这样的方式,它们得到与外界更近的接触从而成为它们的迟钝的相邻细胞的引领者,进而变成身体的真正的统治者,并使头脑得到发展。
像谢弗教授这样有能力的人声称在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没有根本区别,是件令人困惑的事。我们不必力陈特殊的生命力的存在不同于所有其它的力,但是假如我们不能说明一种新的行为建立在我们用“生命力”描述的物质上,而且一种新的法则运行在我们必须称做“智慧”的有机物上,事物之间的一切差别都将一无是处。当然,生命存在的所有运动和过程是与物质的普遍法则相适应的,但是这样的陈述必然打消所有的有机和直接原则在无生命世界里不起作用的想法吗?
在谢弗教授的哲学里,进化纯粹是一个机械过程——没有天生的倾向,没有内在的推动,没有组织的努力,而一切结果产生于无机元素的盲目摸索和偶然碰撞;对于基督或者柏拉图的大脑,无差别的原生质的微小颗粒不过是物质的一系列愚蠢的物理和化学行为。
我们不可以说生命体的一切标志和特征,用我们的经验将它与一个死气沉沉的物体区别开,有着不科学或者不属于实验科学的性质吗?我们识别它们就像区分昼与夜一样容易,但是我们不能用固定的科学术语描述它们。当我们说到生长、新陈代谢、渗透性、胶质状态,科学指出所有这些也许被认定为无机物;当我们说到一种生命原则、生命力,或者灵魂、精神、智慧,科学则成了聋子的耳朵。
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的差异作为超自然的差异不完全是物质差异。生命物质被智慧驱使。它的行为是自发的和自我指导的。岩石与在它旁边的树木、虫子以及在它下面打洞的啮齿动物,也许一切形成于一种原料,但是它们的区别对于旁观者来说是基本的;智慧的行为体现在这一个上,不体现另一个上。现在没有关于机体的科学分析揭示这个行为秘密。你也许对一张留声机唱片的分析有望揭示贝多芬隐藏在乐谱里的奏鸣曲。没有化学力量能揭示柏拉图的大脑与卑下的雅典市民的大脑那种灰色物质之间有何区别。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区别,以及使一个人成为一个人、一头牛成为一头牛的这类东西,超过了你的物理—化学试验范围。由于同样的原因,将有机物与无机物分开的深渊不在科学揭示的能力之内。生物学家一定要把生命放入物质力量的逻辑,因为他的科学不可能研究其它。对于他,生命力仅仅是一个词,它不代表实在,而生命的秘密只是一个化学反应。生命体唤醒我们头脑中的一系列思想,非生命体不能——一系列的思想属于另一个秩序,从那里被科学实证唤醒。我们不能责备科学排斥其分析不能触及的东西,或者用它的综合复制的东西。生命现象像世上的任何事物一样对于我们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了解它们的迹象和道路,并且目睹它们的能力,然而在我们科学的蒸馏器里它们原来不过是物理化学过程,因此那就是它们的一切。赫胥黎说,生命力不比时钟的测时法有更多的实在。然而赫胥黎发现宇宙有三个同等的实在——物质,能量,意识。而意识是生命力的王冠。因此看起来在生命力里似乎一定有某种比赫胥黎乐意承认的还实在的东西。
二
当讨论自然现象的时候,后来的几乎所有生物学家或者生物哲学家都同样畏缩于“生命力”这个词,他们也畏缩于“灵魂”、“精神”、“智慧”这些词。对于实验科学来说,这样的词没有意义,因为这种假定的事实完全位于科学分析的范围之外。雷·兰基斯特在他的《科学来自舒适的椅子》里,追随赫胥黎,比较生命力与潮湿,并说依靠生命法则或生命力解释一个生命体,不比求助于潮湿法则对水的解释是更好的哲学。当然词就是词,而且它们对于我们有如此的重要性,以至于当我们得到一个事物的名字,非常容易使自己相信事物的存在。“活力”、“生命力”这样的词被长时间应用,不易让某个人的自我相信它们不代表真实。无疑,生命与非生命的物质被严格分开,尽管在实验室里经过还原发现它们的化学成分是相同的。碳、氢、氮、氧,以及石灰、硫、铁等,活的生命体绝不特殊,而是与岩石、泥土的这些成分一样。我们都由一种原料制成,一个人和他的狗由一种原料制成;橡树和松树由一种原料制成;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由一种原料制成。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证明它们之间没有区别吗?当然,一个人和他的狗之间有道德和精神上的区别,即使没有化学和机械的区别。在生物和非生命的物质之间确实一样有着广泛或比较广泛的区别,尽管它超出了科学发现的范围。因为这种区别,我们不得不有一个名字,于是我们使用“生命的”、“生命力”,它们对我似乎代表着与热、光、化学亲和力、重力一样不可否认的真实。没有圆形的法则,尽管“自然聚集成一个球”;也没方形法则,尽管结晶体的棱是直的;也没有潮湿的法则,尽管地球表面的三分之二覆盖着水。我们能凭借任何比较好的哲学基础说存在生命力的法则吗?尽管地球上充满了生命的存在。然而生命力这个词代表一种真实,它代表物质的特殊行为——代表我们没有别的词语表达的一定的运动和特性。在潮湿和我们称为活着的或生命的环境之间我看不到有任何的类似。潮湿不是一种行为,它是一种性质,湿润的性质;黏性是描述其它物质情形的术语;固体性,仍然为了描述另一种情形;暧昧和透明,也是描述别的——因为它们对我们另外的感觉产生影响。但是物质的生命行为是具体的真实。由于它在那里进行有机倾向或推动,依靠它整个地球的生物学历史的进化运动得以进行。我们用水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仍然保持它的潮湿。如果我们将它分解成构成它的气体,我们便破坏了它的潮湿,但是通过用化学方法合并这些气体我们的潮湿又回来了。但是假如一个身体失去了它的活力,它的生命,我们能够通过化学力或者其它任何我们能够得到的力量,把活力带回给它吗?我们能起死回生吗?你可以在一个研钵里研碎你的生命体,毁坏它的无数细胞中的一个细胞,然而你不可能熄灭生命最后的火花。原生质仍然是活着的,但是煮沸它、烘焙它以致生命力失去,人类的一切技艺和科学都不能将它带回。在生命活动停止后物理和化学活动仍然保持。那么,我们不必提供非化学、非物理学的力量或因素说明生命体吗?在植物或动物的生长与一道砂坝或雪坝或河洲在大小上的增长之间没有区别吗?或者,一个工人身体的磨损和修复与它们开动的机器的磨损和修复之间没有区别吗?排泄和分泌不是同一个范畴。生命和非生命用界线划分了我们生活的世界上物质的重大区别,因为不曾有两个词能够对化学和物理现象作出描述。生物是一种物质运动,却属于物理化学的另一种秩序,尽管与它不可分。我们可以放弃便利的词“生命力”。现代科学怯于“力”这个词。我们必须靠力或能量或某种强制手段将无生命的物质提升为各种各样的生命,尽管归根结底一切可能追溯到太阳。当它建造一个生命体,我们称它生命力;当它建造一个砾石崖或移动的冰河,我们称它机械力;当它创作一首诗或一曲交响乐,我们称它精神力量——我们不能很好地省去所有的区别,尽管这些词最终代表的事实我们只了解一点点。最新的科学发现认为热和光不是物质,尽管电是。生命是在一定物质的聚合里产生的另类运动——比一切更神秘或更难解释,因为它不能用别的词语描述,还因为它拒绝艺术家和科学家的复制。
尽管“生命力”和“生命法则”的概念在现代科学法庭上已不成立,但有趣的是发现它们如何经常被生物学作家借用来具体表达同样的意思。因此德国生理学家维沃恩,这位古老生命观的坚定的敌人,在他的巨著《反应力》里面,求助于“生命物质的比能”。一个人被迫相信没有这个“比能”他的“生命物质”将绝不可能产生于非生命物质。
利物浦大学的摩尔教授,正如我已经指出的,当讨论“生命力(vital force)”这个词时,发明了一个新的表达方式,“生命力(biotic energy)”,去解释同一现象。确实,一种力用任何别的名字都不会增加或减少它的效力。维沃恩和摩尔二人与我们大家一样,都感到需要有某个术语或措辞,以此解释我们称为生命的物质行为。其他作家提到为无生命的形式所不具有的植物和动物的“特殊合成力”。
雷·兰基斯特,在讨论这个题目时我们已经提到,他通过创造帮自己解决了难题,即,它不是一种新的力,而是一种新物质。他想象在它上面“居住着生命物质的特殊的所有物”,他称这种假定的物质为“原生质”,而且认为它作为终极化合物隐藏在细胞质里。这个“生命的终极分子”比古老的生命力概念具有更科学或更哲学的有效性吗?它看起来非常像同一事物的另一个名字——在研究生物的神秘上,试图给头脑某种可把握的东西。这位英国科学家想象的“生命原料”完全超出了化学分析的范围,没有人曾经发现或证实它的存在。事实上,它只是雷·兰基斯特发明用来提供打破观察现象的次序的东西。某种事物似乎拥有对生命体有机行为的起动或点燃力量,并且对我来说它似乎有点紧要,无论人们称它“原生质”,还是“生命法则”,或者“生命力”等等,它确实使一块面包发酵。在它的影响下物质呈现新的行为。雷·兰基斯特认为,原生质在地质代就开始存在了,而且导致它形成的条件可能从未重现。是否他认为它的形成仅仅是偶然碰撞或者不是,他没说。
我们发现周围的所有物质,受到机械——化学力的作用,而它们从不具备任何生命体的与众不同的现象。然而,维沃恩确信,假如我们能够把生命体的成分聚集起来,像大自然那样,以同样的秩序和比例,用完全相同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或者带来生命的条件,生命存在就可能产生。毋庸置疑,这意味着假如我们有大自然的能力就能做她做的事——假如——我们能像她那样将元素结合,并像她看起来那样为这样的结合祝福,我们就会从黏土中建造出一个人。但是显然只有物理学和化学,正如我们已经了解和实践的那样,是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
三
生命的一个基本特征是适应能力,它几乎能使自己适应任何条件,它是甘愿适应新环境的。它像河流一样流入各种各样的河道。五倍子虫沿着脉络进入为它们的尾部找到合适的地方,当它们刺破树叶或者植物茎秆,便把卵产在它们的伤口处。“建造我的家并为我的孩子建个托儿所”,昆虫说。“愿意效劳”,叶子说。并且立刻忘记了它作为叶子的功能,开始建造一座建筑物,通常非常精妙和复杂,以此收留和抚育它的敌人。生命的河流盲目流动并接受强加于它的任何形式。但是植物的五倍子喜欢用生命支配生命。人不能用人工方式制造五倍子。但是我们可以用物理化学的方式冒昧地对待低级的海洋胚胎动物。罗卜教授已经用人工方式使海胆卵受精。通过改变海水的构造,某些形式的卵可能制造成双生子,而这对双生子可能通过在海水里另外的化学变化一起生长以至于导致畸形的结果。某些鱼晶胚的眼睛,通过往它们生活的水里添加氯化镁,有可能融合成一只巨大的独眼。罗卜说,“显然可以推想,无数病理学上的变异可能通过海水浓度和构成的变化所产生,而经验证实了这种说法。”实验证明,青蛙卵被翻过来放在两片玻璃板之间压实,几个小时以后,一些卵便成了双生子。摩根教授发现,如果他弄破半个青蛙卵,在第一次分割之后,留下的半个形成一半的胚胎,若非他将半个卵倒置,压在两片玻璃板之间,他得到有普通大小一半的完美的胚胎青蛙。这样的事实表明,生命多么具有可塑性和适应性。卡雷尔博士通过把活的动物组织浸泡在适当的母液里做实验,阐明生命的过程——细胞繁殖——如何盲目地、漫无目的地,几乎无限期地不断进行下去。细胞繁殖,但是它们不使自己有机地组成一个建设性的共同体,构成一个器官或者任何有目的的部分。它们可以被比作许多草率鲁莽的泥瓦匠,在没有任何建筑师的指导和设计下堆积起砖块和灰泥。较高形式的生命体不只是细胞的一种联合,它是一种细胞共同体的联合和协作,每一个共同体为一个目标工作并建立起一个和谐的整体。在他之前,在实验室里创造生命的生物学家遇到了组合物质使其具有组织倾向或能力的问题,无疑,如果他通过化学反应唤起这个神秘的过程,它将拥有这种能力,因为这正是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差别。
就我在有机界看到的而言,在无机界我没有发现思想或智慧。一个人看到天空的力量,是无法形容的巨大和庄严,但是你只看到自然规律作用在一个比地球更大的范围。天体力学并非不同于陆地力学,它们的行为结果只不过是惊人的、壮观的。但是在微小的生物身上——路边的一片草叶上,一只小昆虫上,一只跳蚤上——隐藏巨大的秘密。在生物体上,无论它多么渺小,那里同样潜伏着某种我们在巨大的天文学领域无法寻找的线索,一种不可知的、不确定的、超机械的行为,并非不守规律,而是制造它自己的规律,以逃脱无机界的必然的铁律。
我们的数学和科学可以进入天体力学和陆地力学的领域,衡量它们的重量、体积,将它们各自分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它们;而生命的力量违抗我们的分析与综合。
我们像对自然力那样了解一个人的身体和大脑的形成,一切生理学过程,以及他的各种器官的联系和相互依赖,此外,假如我们了解他的一切遗传,他的全部祖先所支持的那个他从中诞生的原始细胞,并且,假如我们也了解每个与之相伴并影响他生活的那个人,我们便能够预知他的未来,预言他的生命遵循的轨迹,指出它的衰落,它的动荡,等等,就像我们对天体所做的那样吗?或者人们能预见他的亲和力与结合体就像我们对天体所预见的那样吗?我们知道他一路走来的动物形体吗?我们能够预言一个人像我们今天对他所了解的那样吗?我们能够从遥远的开始预言任何生命形式的未来吗?在我们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数学和化学有任何帮助吗?生物学的逻辑与地质学和天文学不同。在无机界,化学亲和力建立又摧毁。它使岩石成为整体,在改变条件的情况下,则使它瓦解。在有机界,化学亲和力同样活跃,但是它扮演次要角色,它既不建立也不摧毁。生命行为,假如我们一定避开“生命力”这个词,两者兼备,除非意外事故,一切生物体的生命都为另外的生物体所终止。依照自然秩序,生命毁灭生命,化合物毁坏化合物。当空气、土壤、水不支持无形的活的微生物,有机体永远不会腐烂,不是热导致腐败,而是空气里的微生物。足够的热能杀死微生物,但是什么分解微生物使它们降至为尘土?是另外更小的生物体吗?无限小下去吗?生命的次序没有终结吗?一种化合物的破坏意味着其它化合物的形成;化学亲和力不能被消除,但是我们称为生命的行为非常容易被控制。一个生命体可能被杀死,但是一个化学体可能只被变成另一个化学体。
最小的生物,我重申,保守着比我们的一切天文学和地质学更深奥难解的秘密。它将我们引入我们的数学无助于我们解决的行为上。我们的科学可以描绘生命体的过程,并命名涉及它的所有物质的元素,但是它不能告诉我们这个奇特的行为由什么组成,或者区别生命物质和非生命物质的那种东西是什么。它的分析揭示不出差异,而这个差异存在于化学和物理学的领域之外的某种东西里;它是活跃的智慧,自我指导、自我调节、自我维持的能力,适应意味着目的。手不总能捂住的跳蚤声名狼藉,这个小不点儿决意逃走并知道逃生之路,视我们的身体所了解的在我们所知之上!查彼克教授揭示给我们,一个化学家在身体上的工作收益刚好与这个化学家在实验室里的收益一样,他们可能都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因此,化学家在实验室里习惯于溶解被用来实验的物质去作用于另一种物质。生命细胞里的化学过程是相同的。所有注定反应的物质首先是被溶解,化合物在它被溶解之前不被生命细胞所接纳,消化本质上同消融或进入液体状态是一样的。另一方面,当化学家希望保护生命物质不发生化学变化,他将它从液态转换成固态。化学家在生命体上做着同样的事情,用来储藏的物质,诸如淀粉、脂肪,或者蛋白体,被沉淀成不溶解的形式,以便在生命过程需要的任何时候溶解和利用。通过同样的沉淀过程,有毒的物质被从生命体中排除。草酸是生命细胞氧化的产物,有强烈的毒性。为了除掉它,化学家借助于钙盐,在身体里形成它的不能溶解的化合物,从而将其驱逐出去。为了从彼此中分离物质,用过滤或者摇动适宜的液体,是化学家每天的一项任务。类似的过程有规律地发生在生命细胞里。此外,当化学家希望迅速完成他的过滤,他使用一个有大的表面的过滤器。“在活的原生质上,这个条件被像泡沫样的结构充分实现,它在非常小的空间里提供一个极大的表面。”在实验室里,化学家激动地混合他的物质,化学家通过流动的原生质得到同样的结果。细胞懂得它们想要什么,以及如何获得那想要的,无疑像化学家做的一样。生命体的智慧,或者我们因缺乏更好的词语而必须这样称呼,以各种方式呈现——通过这种方法达到保护自己而抵抗微生物,通过它形成抗生素。的确,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身体所知道的一切,怎样的秘密将揭示给我们!
四
生命向上流——违背物质的静态平衡倾向;腐败和死亡往下走。在身体里同有害的东西斗争,并寻找中和它们的效果的是什么?保护身体抵抗某种疾病的二次攻击,使它免疫的是什么?化学反应,毋庸置疑,但是是什么致使化学反应发生?身体是一个称为细胞的生命个体的——菌落,其表现非常像一个昆虫的群落,当它设法保护自己对抗敌人的时候。身体在必需的时候形成抗生素,它知道怎么做,就像蜜蜂知道如何给蜂房通风,或者如何封住或埋葬一只入侵的蛾子的幼虫。的确,身体的行为多么像蜂箱里的蜜蜂和蜂房里一只长大的蠕虫的行为,用它的组织把一个弹状物包在里面!
什么在身体的高处增加血液里红血球的数量,那些氧的搬运者,以便补偿因空气稀薄呼吸的氧的数量的减少?在这种情况下,血色素的数量几乎是双倍的。我不称这个东西为力量,我叫它智慧——遍及身体和整个生命世界的智慧,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无疑,当我们说它促使或引起身体去做这个,或者做那个,我们对它的谈论太随便了,它是身体,两个的关系人类找不到模拟物,二即是一。
人进入自然的无机力量的范围,捕捉并控制它们,令它们做他的工作——转动他的轮子,驱动他的发动机,供他差遣,等等。但是他不能在同样意义上用有机力量做这个;他不能对一棵松树施魔法使它为他建一座房子或者一个托儿所。只有虫子能做那样的事情;只有某些虫子能进入植物生命的领地驾驭它的力量为它们的特殊目的服务。有一种虫子刺破橡树的芽体或叶子,树便立刻长出一个栗子大小的坚果样的结,虫子的幼虫在里面居住、喂养和成熟。另一种虫子刺破同样的叶子而建造一个是普通栎五倍子的光滑、浑圆的绿房子,像贝壳样的主体充满了细丝构成的网状物及虫卵,尔后虫子的幼虫出现在中央。还有另一种虫子刺破橡树的芽体,把卵堆在那里,而橡树接下去长出一个大白球,由一种多汁的植物纤维组成,有红斑均匀分布在表面,好像它是某种带斑的果实或花朵。六月,它大约有小苹果那么大。把它切成两半,你发现有细小的贝壳样的纹理发端于芽体的茎部,像蒲公英的种子,每一个带着从上面长出的植物冠毛,包裹住这个球状物,这种植物的球状种子就像蒲公英种子的冠毛。它是一种最非凡的植物产物,或者植物的性反常行为。一个假的果实包裹着假的种子,每一个类似的种子里包含一只生长着的幼虫,在稍后的季节破茧而出,成为一只飞虫。它根本不关乎我们知道的机械或化学的任何事情!——生命令人惊讶与不可预知的诡计!
另一种刺破橡树叶,而从那里生长出一个白色、光滑、固体的东西,一个半透明的球,有知更鸟蛋那么大,密实、多汁,像苹果肉,有虫子的幼虫生长在它里面。这些普遍不同的形式,每一个都被虫子产卵器的魔法从橡树叶上唤醒。用化学方法分析它们的成分,无疑全都一样。
在生物界,这是最令人好奇、最具启发性的事情。它表明生命是多么有可塑性且多才多艺,而且是怎样完全非机械的。生命在同一个乐器上演奏出怎样多各式各样的曲调,或者可以说,活的有机体像许多乐器一样成为一体,乐器的所有音调都沉睡在它的里面,只等合适的演奏者出现而被唤醒。可以说,至少有四种不同的昆虫从橡树叶上获得了四种不同的曲调。
某些虫子同样有利于它们自己的动物机体,随着发展周期,以类似的方式在它的组织或器官里面蜕变。
五
在有生命的有机世界的开端,站立着令人惊奇的微小物体,细胞,生命的个体——一部自我调节和自我恢复的机器,它掌握着充满世界的无数生命形式的关键,从变形虫到人。因为化学制造细胞显然是不可能的,正如它制造一只鸟蛋,或者一朵鲜花,或者人的心脏和大脑,是不可能的一样。身体是由无数细胞组成的公共政府,它们一起工作,建立并保持人类的个性进行下去。同样的协作和劳动分工发生在市政府,也发生在某些虫子的社会。同样的,在社会和政治的生物体里,成千上万的市民细胞每天死去,而同类的新细胞取代它们。或者像战斗中的军队不断地补充新兵——一个士兵倒下去,另一个士兵迅速取代他的位置,直到整个军队被改变,而依然保持状态。浪费是巨大的,在身体的表面通过皮肤,以及通过胃和肺。工人细胞,也就是组织细胞,像蜂房里的工蜂,迅速死去;然后,根据海克尔的说法,有某种持续的、一定的细胞保持在整个生命里。“守旧的细胞总是作为牢固的基础,它们的后代得到进一步的再生。”州的传统通过留下来的市民——细胞继续下去,因此,尽管总体上适时发生了改变,州的特征依旧保持;人的个性没有失去。“个体一致性的感觉通过穿梭的分子维持”,就像它维持在一个州或者国家里,通过留下的个体,通过已建立的秩序。有一部没有写就的宪法,一种支配精神,即梅特林克的“蜂房精神”。身体的传统从母细胞传到子细胞,那样的方式是否刚好依照生理学或新陈代谢,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我们知道——你是你、我是我,而人类的生命和个性永远不会根据物质力量得到充分解释或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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