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自苏格兰的学校,我们依旧无知,放荡不羁,尽管用在我们身上的教育和鞭打不计其数,和动物相处仍是我们不尽的惊奇和快乐的源泉。和许多偏僻林区的移民者一样,我父亲最初买了一对公牛做农活,随着土地越开垦越多,牛增加到了五对。在头四五年里,这些聪明、坚忍的耕牛承担了耕地、伐木、拉车等等所有重活。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公牛,像对待其它野生动物一样,以同样清新的眼光看待它们。我们和它们一起工作、一起休息、一起劳作、一起嬉戏,因此我们对它们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训练有素的博物学家。不久,我们就发现每一头公牛、奶牛和小牛都有自己的个性。白脸的老巴克是我们拥有的第二对耕牛中的一只,是个特别精明的家伙,它有时会像人一样进行推理。秋天我们给牛喂很多南瓜,而且要把南瓜劈开以方便牛的嚼啃。但是巴克从来不等着我们来帮助它。等得不耐烦时,其它的牛试着用牙齿咬破硬壳,但是成熟的南瓜皮很难啃开。巴克从来不用这种抿着嘴、淌口水的方式浪费时间,而是用头把南瓜压碎。它走到南瓜堆里,像小孩儿选橘子或者苹果一样挑出一个最好的,把它滚到空地上,然后从容不迫地跪在它面前,把宽阔平坦的额头顶在上面,用力把它顶碎,然后迅速地站起来,舒服地走过去享受美餐。一些人管这叫“本能”,好像是当它牙痛或者没人拿斧子帮它把南瓜劈开的时候,所谓“盲目的本能”必然会让它用头顶破南瓜。另一头聪明的牛饥饿时也展现了它的技能,用头撞开所有阻挡它到玉米地去的篱笆。
我们在牛身上发现的人性的特质在于劳累时的眼神、饥饿时讨要食物的声调、炎热天气里耐心地耕作和拉车、在像我们一样筋疲力尽和忍受痛苦时长长的叹息、享受休息时和我们一样感激的神情。我们也在以下这些方面辨认出它们与人类的亲缘关系:困倦时和我们一样打哈欠,同样喜欢被人在下巴上搔痒,美美地睡上一觉后早上会伸懒腰,苏格兰语、英语、爱尔兰语、法语、荷兰语,它们都能学上一点,在任劳任怨地为我们提供忠诚服务时能听懂命令;听到奇怪声音时表现出聪明、机敏的好奇心;对游戏的热爱、相互之间的依恋,以及同伴被杀时长久的悲痛。
当我们去离农场十到二十英里最近的波蒂奇镇时,回来时通常都会很晚,在夏季闷热多雨的天气里,云层每一两分钟就会有闪电亮起,突然照亮周围的景色,山冈、山谷、草地、树木,和在正午的阳光下一样清晰,而后亮光突然熄灭,使黑暗比以前更浓了。这样的夜里,牛不得不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它们从不迷路,因为它们像狗一样跟着气味走。有一次,父亲从波蒂奇镇或是金斯顿回来晚了,他强迫最先买的两头牛汤姆和杰瑞离开模糊的车辙,以为它们走错路了,最后它们停下来不走了。父亲只好把它们从货车上解下来,拉着汤姆的尾巴,由它牵引着回到了木屋。第二天早晨,父亲出发寻找货车,发现它停在一个陡峭的山顶上,前面就是无法通行的沼泽地。我们从牛身上学到的东西不多,因为我们没有深入它们的生活,和它们一起劳作、一起感受冷暖饥渴、一起忍受致命的疲倦。但是,任何心地善良的人都能够从它们对子女的爱中产生共鸣,这种爱同人类那种体贴的、自我牺牲的神圣母爱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们能面对所有危险,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儿女。我们同情它们的笨拙,嗅觉迟钝的小牛用美丽、神奇的眼睛望着世界,慢慢地熟悉事物,一切对它们来说都很陌生,它们笨拙地学会用自己的四肢玩闹打斗。离开苏格兰之前,父亲许诺到美国后给我们买一匹小马来骑,我们觉得这个许诺不会被忘记。到达丛林的一两周后,父亲从金斯顿的一个商店主那里花十三美元给我们买了一匹印第安小马,它是店主用货物从温尼贝戈或者梅诺米尼印第安人那里换来的。这是一匹结实健壮的枣红马,长长的黑鬃毛、黑尾巴,虽然只有两岁大,印第安人已经教会它驮运各种东西,不用缰绳就可以站着不动,在各种地面上快走、慢走,跳跃、游泳,无所畏惧,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动物,与文明世界里那些羞涩、易惊慌、紧张、迷信的牲畜完全不同。奇怪的是,我们放开它,它从来也不从我们这里跑开,或者躲着不让我们捉住,好像很熟悉苏格兰孩子一样;也可能因为我们和年轻的印第安人一样野蛮吧。
一天,碰巧父亲有空,他说:“孩子们,现在牵上你们的小马,到草场上学骑马。”于是我们把它牵到木屋后面的印第安土墩附近的一块平地,在那儿父亲开始教我们骑马。我们上了第一堂难忘的马术课。越过土墩,慢慢地沿着拉木头轧出的车辙前行,然后父亲喊道:“用鞭子赶它,约翰,用鞭子赶它,让它飞奔起来,那要比慢走或小跑都容易。”杰克也愿意快步疾飞。我只好紧紧抓住马鬃努力保持平衡,但是依然止不住上下颠簸,因为我和杰克都是胖胖的,很有弹性,因此我有一半儿时间都是在空中。
这样奇怪地跑了四分之一英里后,我叫道:“吁,杰克!”就像懂得苏格兰语一样,这出色的牲畜马上停了下来,于是我就从它的头顶飞了出去。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我飞下马是很正常的方式。我重新跳上马,上下颠簸着穿过花草覆盖的小路,跑上印第安土墩,再大叫一声:“吁,杰克!”然后又一次飞过它的头顶,正好落在父亲的臂弯里,动作优美娴熟,好像是杂耍一样。
就以这样自由而独特的方式练习了五六次以后,我让给弟弟大卫,他和我的表现差不多。然而,几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后,我们就经常冒险骑着马跑到一英里以外的大草原去看沙丘鹤,然后带着我们见过的长腿鸟的各种故事安全地回到家,整个往返途中我们只掉下来五六次。我们渐渐学会在没有马鞍、缰绳和辔头的情况下,在无路的森林里飞驰,只靠身体的左右倾斜或者膝盖轻轻的挤压告诉它前进的方向。我们过去常常以这种自由自在的方式自娱自乐,骑着马全速越过农场上的一个“大锅”,不用抓住鬃毛和尾巴。那些所谓的“大锅”是由巨大的独立冰块融化形成的,几千年前覆盖在这一地区的冰层消退时,巨大的独立冰块被埋在冰碛(冰川沉积物)下面。当埋藏的冰融化后,周围的冰碛就陷落下去,形成漏斗状的空洞,周围的草阻止了风雨携带泥沙把洞填满。我们实践的那一个大约七八英尺宽、二三十英尺深;如果没有鞍座和可以抓的东西,冲下坑时很容易从杰克头上掉下去,上坑时则容易从它尾巴后滑下来。在夏季长长的周末,在教堂集会之前偷偷溜出去这样跑上跑下,倒是很好玩儿的运动。我们常常玩得满脸通红,可怜的杰克也常常和它的骑手一样汗流浃背,就像被“锅”煮过一样。
在苏格兰,人们常常训诫我们要胆大,我们把这一训诫传给了杰克,它已经从印第安孩子那儿学到了很多野性的课程。有一次,我们教它跳过一条泥泞的小溪,我们先让它在我们草场上的小湾里试着跳过一个约十二英尺宽的地方。它很勇敢地跃了下去,但是掉在了不到一半宽的地方,溅起了很大的泥圈。小湾的水只有一英尺深,但是漂浮着腐烂的黑色植物的淤泥却是深不可测的。我在岸边一再地努力,但可怜的杰克还是越陷越深,最后在黑色的深渊里只有头露在外面。它印第安人一般的坚韧也遭受了致命的考验。它突然沉没在充满危险的深渊里,让我想起了阿伯布鲁绍克牧师沉到海底的警钟——发出汩汩的声音,随着钟的沉落,白色的泡沫泛起,破碎在水面上。我不得不向父亲求助,他用从苏格兰带来的长麻绳拴住杰克的脖子,让汤姆和杰瑞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拉了出来。之后,父亲严厉地责骂我为什么让“这可怜的牲畜跳进如此浑浊无底的深渊”。
秋天,当母亲和其它家人从苏格兰到达时我们搬进了大木屋,这时冬雪开始飞舞,果栎木屋成了杰克的马厩。父亲告诉我们杰克有好的干草就足够了,可是我们喂了它很多玉米,它长得非常精神、非常肥壮。正值隆冬季节,它的长毛上满是灰尘,我们认为需要给它洗澡了,于是全然没有考虑严寒的天气,给它彻底地洗了个肥皂浴。因为无法给它擦干,它肚子下面形成了一排排冰柱。父亲碰巧看到这一情形,生气地问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说杰克脏了,我们想让它干净、健康。他说我们应该感到羞愧,“在一年的这个时候用冷水给可怜的牲畜洗澡”;如果我们想让它干净,应该知道用刷子和木梳就行了。
夏天,太阳落山后,我和大卫每天都要去赶牛回栏,杰克对此很习惯,如果我们碰巧晚一会儿,它常常会按时自己去赶牛群,飞快地把它们赶回家。看见杰克像个牧羊犬一样追赶着牛群,父亲非常生气。它追逐着每一头牛,在它们屁股上咬一口,让它们在它前面飞奔,好像被狼追一样。有时父亲断言这牲畜很邪恶,会把牛累死的。畜栏和牛舍就在山脚下,可是杰克却要大大表演一番赶牛回家,每次都要它们从山坡上直冲下来。
一天晚上,这种乱成一团的表演癫狂至极时,父亲愤怒地命令我“开枪打死杰克”,我回屋拿了枪,心里痛苦万分,就像不幸的亚伯拉罕被迫要杀死以撒献祭时的心情一样。我很想知道,那次杰克逃过了死罪之后,又遭遇了些什么。父亲后来买了一驾驮马后,就把杰克卖给了一个人,这人说要骑着它穿过大平原去加州。杰克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概有五六年,它是我见过的最结实、温顺、勇敢的小马。它似乎从来不疲倦,能驮着一个和它一样重的人跑上一整天,无所畏惧。有一次,它驮着的五六十磅的牛肉滑过它的肩膀,把它的头压到了地上,让它动弹不得,但是它耐心地静静站了半个小时,没有半点儿想挣脱出来的意思,直到我去找人帮忙,解开了绑绳,把货物重新绑好。
由于我是家中长子,负责照看驮马就成了我的事情。它们的名字叫做诺伯和内尔。诺伯很聪明,很温柔,几乎能学会任何事情。内尔则完全不同,倔强顽固,虽然我们教给它许多花样,它却从来不像诺伯那样有兴趣和我们玩。一天,我们把它们松开放到牧场上,躲在灌木丛里的一个印第安人设法抓住了诺伯——每年横扫草地的大火被控制住之后,都会长出这样的灌木丛——给它套上绳子做的笼头,骑着它去了格林湖,那是离我们三四十英里远的地方,打算以五十美元的价格把它卖掉。我们都很心痛,好像丢失了一个家庭成员。我们到处寻找,起初不知道它遭遇了什么。我们在篱笆坏掉的地方发现了它的踪迹,跟踪了几英里,确信脚印是诺伯的,一个邻居说他曾看见一个印第安人骑着一匹很像诺伯的马快速地穿过林子。直到它失踪一两个月后,当我们已经放弃了再见到它的希望时,却又发现了踪迹。后来我们得知它被绿湖的一个农场主从印第安人手中要了回来。他看见这马被打了马掌,还有戴过马具的痕迹,因此当印第安人想要卖掉它时,就说:“你是个贼,这是一匹白人的马,是你偷来的。”
印第安人说:“不,我是从普雷里德欣带来的,它一直是我的马。”
农场主指着马蹄和马具的痕迹说:“你说谎,我要把这匹马带走放在我的草场上,如果你靠近,我就放狗咬你。”然后他贴了告示寻找失主,我们的一位邻居碰巧看到,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们,父亲把它带回来时我们特别高兴。那个印第安人一定对它很残忍,几年后我在牧场上骑着它寻找另一匹我们要抓的马,当我们接近它当年被抓的地方时,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树丛,好像害怕印第安人还躲在那里准备跳出来,我能感觉到它紧张得发抖,心跳声很大,我坐在它背上就能清晰地听到,就像山鹑的鼓声一样“波普,波普”,看来它对这可怕的经历记得非常清晰。
它是我们家最喜爱的宠物,很快就学会了许多把戏儿,一叫它就会跑过来,似乎能听懂我们的话,对我们友好的善意极其信任。
过去,秋天时我们总是要把玉米收割下来,堆成禾束堆,剥皮。后来有一个热心的北方佬在我家投宿时,他对父亲说了些省力的办法,其中一条就是把玉米留在地里,冬天闲暇的时候再去剥皮,然后放牛去吃叶子,踩踏玉米茎秆,那样春天的时候它们就被翻耕到地下了。这种冬天收割的方法是我们每人负责两垄,把棒子剥了皮掰到篮子里,然后倒在地上,十五至二十筐堆成一堆,最后装到车上拉回围栏里。这工作很辛苦,冬天气温常常在零度以下,地上覆盖着干燥寒冷的雪,手指都被冻僵了,还生了冻疮——这与快乐的小阳春时节给玉米剥皮是多么不同啊,那时黄色的大南瓜摆满了干净的地面,金色的玉米、金色的南瓜在雾蒙蒙的金色里聚集在一起。虽然这是悲哀的对比,但我们也偶尔能从刺骨寒冷的工作中获得一点儿乐趣,因为饥饿的松鸡、松鼠和老鼠常常会跑到我们周围。
玉米堆往往要在地里放几天,把它们装上车时经常会在里面发现一些田鼠,这些家伙个头大、嗅觉迟钝、气味很浓,仅仅因为它们啃食了一点儿玉米,就要被我们抓住杀掉。我常常拿着还有热气的老鼠尸体,放到诺伯的鼻子前,看它闻老鼠的气味,做鬼脸,打响鼻。我会说:“给你,诺伯。”好像是给它一块儿糖。一天我给它一只特别肥大好玩的老鼠,有点儿像土拨鼠或者麝鼠,令我吃惊的是,它好奇而又怀疑地闻了闻之后,好像想知道这是什么礼物似的,在我手里用上唇来回揉搓了几下,然后把老鼠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碎吞了,连皮带骨头,从头到尾,连一点儿毛都没剩下。边嚼还边点头咕噜着,好像仔细地品评着。
我父亲是一个坚定的宗教狂热分子,所有的基督徒聚会他几乎都不错过,尤其是奋兴布道会。这些集会偶尔在夏天举行,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冬天能用雪橇、时间充裕的时候。一个炎热的夏天,父亲骑着诺伯往返波蒂奇,奔驰了二十四英里的沙路。天气炎热,父亲为了回家赶上祷告会,明显地让诺伯累过了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给它卸下鞍子后,它显得是那样的疲惫萎靡,它在槽舍前垂着头,累得吃不下东西,也无法躺下。第二天早晨,我们确定它得了肺炎,特别虚弱,所有可怕的症状都和我得肺炎时一样。父亲给它请了个卫理会牧师,一个精力充沛而机敏的男人,他是铁匠、农民、屠夫和马医;但是他所有的才能和技术都没有用,诺伯注定会死的。我们给它洗脑袋,让它吃点儿东西,但是它吃不下,在之后的几周里,我们把它松开,让它在房子周围转转,让它在死亡降临前的疲惫、痛苦和孤独中能够看见我们。它想跟着我们这些孩子,它的朋友、工作伙伴和玩伴,那情景让人感动不已。它经历了几次大出血,最后一天上午,在一次可怕的吐血和剧烈喘息后,它颤抖着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恳求的、令人心碎的表情,我给它洗过脑袋,安抚它,试图让它平静下来。它躺下来,吃力地喘着气,终于死去了。全家人都心痛地围着它哭泣,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把它安葬了。
它是我所知道的最忠诚、最聪明、最顽皮、最有感情、最通人性的马。对男孩子来说,农场生活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把动物当成同等的生物来了解,学会尊重它们,爱它们,甚至赢得它们的爱。因此,神圣的同情心得以成长壮大,远远超出了教堂和学校的教育。教堂和学校的教条往往是低劣、盲目、没有爱的,它宣称动物没有思想和灵魂,没有获得我们尊重的权利,它们是为人类而生的,是可以让人宠爱、娇惯、屠杀或者奴役的。
一开始我们很害怕蛇,但是很快就知道大多数蛇是无害的。农场上能看到的毒蛇只有响尾蛇和铜斑蛇。大卫看见过响尾蛇,我们只见过铜斑蛇。一天,弟弟从他干活的地方跑回来,报告说他看见了一条蛇,尾巴发出奇怪的嘶嘶声。这是我们在农场看到的唯一一条响尾蛇,但是我们听说在八到十来英里远的石灰石山上响尾蛇很常见。我们在犁地时发现了铜斑蛇,我们第一次痴迷地、钦佩地长时间盯着这危险异常的家伙看。它身上每一个强壮、柔软、颤抖的纤维,它磨光的黄铜色的头,它锐利、能干的双眼,似乎充满了致命的力量,提醒我们要小心。然而很公平地讲,在我们朝它扔土块,试图拦阻它躲到原木篱笆里面去之前,这个美丽而可怕的爬行动物一直没有露出伤害我们的意思。我们光着脚,当然不敢靠近它,只能徒劳地用新翻土地上松软的沙土块打它,直到后来我们找到了一根棍子。它停下来看着我们,迟疑了一会儿,可能看出我们有点害怕,就径直朝我们游过来,噼噼啪啪地响着,样子很吓人,直到把我们赶开,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在开阔的沙山上有很多粗粗的、结实的鼓蝮蛇,一种能把自己鼓起来发出嘶嘶声的蛇。我们家的北方佬声称它们呼出的气有毒,警告我们不要靠近它们。他说在潮湿、阴暗处常见的一种美丽的有环的蛇是所有蛇中最奇妙的蛇,因为不管被砍成多么小的碎块,这些碎片都能扭动着再连接起来,复原的蛇还能继续活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最常见的是草丛或小溪里苗条的花斑蛇,它们是游泳高手,主要以青蛙为食。
我曾经观察过一条两英尺长的大蛇在草丛里追逐一只青蛙,看着这个无腿无脚无翅膀无鳍的猎手快速地奔跑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当然,这只光滑的有着黄色肌肉的青蛙了解它的敌人,在高草上呈拱形地大幅度跳跃,拼命地逃入水中,藏进沼泽泥里。如果我不干涉的话,这条绿纹蛇会快速稳健地滑动,一直跟着青蛙,会让那可怜的动物跳得筋疲力尽。然后,当它在享受美味时,这快乐的蛇可能会连同肚子里的青蛙一起被鹰吃掉。另一件让我们惊奇的事是,我们养的母鸡会攻击蛇,它们追逐蛇,把它们啄死,然后吞掉,有时候它们还为猎物的分配而争斗,尽管这种猎物实在不好分配。
我们观察快速飞行的蜻蜓、野蜂、蝴蝶、黄蜂、甲虫等昆虫的习性,很快学会了区分哪些是相处起来安全的,哪些是会叮蜇人的。但是在我们所有的野生邻居里,蚊子是我们最先熟悉的。
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在百合环绕的湖泊和我们木屋所在的山坡之间,绵延着一片美丽的草地,里面繁衍出成群有灰色斑点、嗡嗡叮人的小害虫。它们的自我介绍是多么生动啊!闷热的夜晚,我们用烟熏来驱赶它们,但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在它们坚持教给我们的很多经验中,越来越令我们惊奇的是它们的聪明程度,尤其是它们脆弱的小身体里怎么能有那么精致的味觉。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时候,它们会喝棕色皮肤、满身烟味的印第安人的血,或者从爱抽烟、喝威士忌的老白人那里填饱肚子。但是它们最喜爱的还是来自凉爽的苏格兰或英格兰的血液鲜活的男孩和花朵一样的女孩。看着它们享受大餐是很愉快的。据说,印第安人相信勇敢的战士死后会到一个幸福的国度去,那里满是猎物,但没有蚊子和懦夫。因为懦夫都被赶到了一个悲惨的国度,那里没有适合吃的猎物,天空被鸽子大小的昆虫和蚊子挡得一片漆黑。
我们非常崇拜黑色的小水虫,它们一生似乎都在湖边和草场的泉水边成群地玩耍,漂浮、游泳、打旋、跳华尔兹,和着我们从没听过的音乐跳舞。长腿的水蝇似乎也是很奇妙的家伙,靠好像缠在毛茸茸腿上的膀胱一样的气泡在水上来回滑动,我们常希望自己也能穿着像它们一样的鞋在夏天的湖上滑水,在冬天的湖上滑冰。同样神奇的是船夫虫,它们仰躺着游泳,用一对船桨一样的腿拖动自己。
父亲给我、大卫和丹尼尔几块松木板让我们做小船,我们特别高兴,我们把船建好并下到湖里的那天确定为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下水并渐渐地驶向深水时的情景,阳光射入湖水,照见了湖底覆盖着的各种奇怪植物,鱼儿朝我们游过来,好奇地盯着我们,好像小船是一条巨大的怪鱼。
水是如此清澈,几乎像不存在一样,当我们从植物和鱼上面慢慢地漂过,我们就像奇迹般地悬在空中,默默探索着真正的仙境。
通常我们总是辛勤工作,但是如果我们特别努力的话,在漫长的夏季夜晚,太阳落山时,父亲偶尔会允许我们去钓一会儿鱼,或者是星期天湖水平静的时候,不带钓竿和枪,在湖面上漂流一两个小时。因此,我们渐渐了解了一些水中的居民,如梭子鱼、翻车鱼、黑鲈鱼、河鲈、作钓饵的银色小鱼、驼背鳞鳃太阳鱼、水鸭、潜鸟、乌龟、麝鼠等。我们看见翻车鱼在水下几英尺的灯芯草之间筑巢,像猪一样用鼻子翻起并推开松软的灰泥,挖出五六英寸深、直径两英尺左右的圆坑,把卵产在里面,然后围着它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守望着,赶走冒险游到离宝贵的鱼巢一两杆内来吃鱼卵的敌人。
梭子鱼是很凶猛的鱼,有极佳的力量和速度。它在湖底等待猎物,像水浸的木棍一样一动不动,用凶猛饥饿的双眼观察着每一个移动的物体。我们在船边钓鱼时,梭子鱼会趁我们没注意,像闪电一样把我们刚钓到还没来得及放入船里的鱼抢走。有一次,一条梭子鱼跳到空中,去抢我鱼竿上悬挂着的小鱼,结果错失了目标,像从天上下来一样,“扑通”一声掉到了我的船上,这是我抓到的第一条梭子鱼。
在隆冬季节,我们的一些邻居会破冰钓梭子鱼。他们常常赶着马车来到湖上,拿活的小鲤鱼做诱饵,下很多鱼线,把绳圈拴在冰洞旁边的小灌木上,看到绳圈被拉下去就是鱼咬钩了。他们以这种残忍的方式钓到了大量的梭子鱼。
父亲把美丽的湖泊叫做泉水湖,邻居们称它为缪尔湖,它是众多小冰川湖之一,这样的湖装饰着威斯康星的风景。周围二三十个草场的泉水流入其中,湖大概有半英里长、四分之一英里宽,被秀美的小山包围着,山上点缀着橡树和山胡桃树,草场上到处是青草、莎草、美丽的兰花和蕨类植物。湖边有一片绿油油、亮光光的灯芯草,再往里是五六十英尺宽的白色和橙色的睡莲,形成一个华丽的边界。晴朗的日子里,湖面上微风吹起了涟漪,百合花和波光在光芒中一起舞蹈,很难将它们区分。
星期天,在家务活、讲道、学习圣经之前或之后,我们能在湖边闲逛上几个小时,尤其是百合花盛开的时节,我们从湖水、鲜花、水鸭、鱼儿和麝鼠那里得到最好的教益,聆听它们的布道。尤其是听从耶稣基督的忠告,“虔诚地思考百合花”——它们闪耀在微风拂动的水光之中,是多么出淤泥而不染。回家的路上我们会采一大把花,放上一星期也不会凋落。没有什么花比这种白色的水生百合更能引起欧洲来的殖民者的惊奇和赞赏了——他们一般是苏格兰人、英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它是很了不起的植物,内陆的水中女王,洁白无瑕,直径有三到四英寸,是威斯康星州最美丽、最奢华、最芬芳的花。种植园里的百合根本无法与我们的湖畔花园相提并论。
在新世界的这一地区,白头蓊或银莲花也是最受定居者尊重的,人们对它们的倾慕仅次于百合。它们是春天最早出现的花,用令人愉快的花朵覆盖寒冷的深灰色土地。在斧头或犁耙接触到威斯康星州的“橡树林空地”前,几乎每个秋天,青草变干之后,它们都会被烈火清除掉。即使因为早来的暴风雪或是迟到的雨,它们碰巧躲过秋天野火的扫荡,春天雪融之后它们也很可能会被烧掉。但是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灰烬、烧焦的枝条以及草茎使整个乡间显得一片凄凉。不过,在其它的草还没发芽的时候,大量有丝绸质感的毛茸茸的手指一样粗的花苞会从黑灰色的灰烬中钻出来,在还没有完全从土地里解脱出来之前,就大大地张开,绽放出直径两英寸的紫色花朵,为灰烬增添无数美丽的色彩。这令人钦佩的植物似乎急于生长出来,给荒凉的风景带来生机与欢乐,而不是在地里等待温暖的天气和同伴。在其它植物也赶过来凑热闹时,它会悠闲地展开叶子,长到两三英尺高。伸展的叶子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涡旋,茎秆中间的叶子则形成总苞,茎秆顶端丝质的毛茸茸的长尾巴种子形成一个头状物,像第二朵花。早期定居者建立了一个小教堂,起初在我家举行聚会。在一周的辛勤劳动之后,让我们这些男孩子静静地坐着听完整个布道而不打瞌睡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温暖的天气里。这时,就需要迷人的银莲花来帮助我们解决昏昏欲睡的问题。讲道进行到最枯燥的时候,不停歇地嗑完一口袋辛辣的花籽,能让我们保持清醒,也让我们的心里充满了花香。
还有一种神奇的花让我们赞赏不已,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和大小,还因为它奇特的形状,这就是杓兰,也叫做“女士的拖鞋”或者“印第安人的鹿皮鞋”。它们与我们熟悉的老英格兰的花大为不同。我们的草场和成荫的山坡上就生有几种,黄色、玫瑰色,还有一些近乎白色,直径一英寸有余,形状酷似印第安人的鹿皮鞋。它们吸引了所有欧洲定居者的注意力,使得他们像孩子一样凝视和惊讶。我们的草场上还有一些好看的植物,如美须兰、朱兰、陆生兰等等。长在溪岸上的美丽土耳其头巾(华丽百合、沼泽百合)在我家附近很少见,但是在大果栎树下干燥的地上到处都有这种橙色的百合,常常让我想起在苏格兰时瑞姑姑的百合花坛。蝴蝶草猩红色的艳丽花朵,吸引了成群的蝴蝶,形成各种绚丽的颜色。随着秋天一同出现的是各种各样的紫苑,这些美丽的花像星星一样,和一枝黄花、向日葵、雏菊和各种鹿舌草一起开放,而在草场有树荫的边缘,许多羊齿类植物成层状和瓶状伸展着美丽的叶子,尤其是紫萁(绒紫萁、薇菜和桂皮紫萁)、含羞草和荚果蕨。
初夏的时候,我们会吃到草莓大餐,它们大片生长在青草和莎草下面肥沃的土壤里,还有阳光充足的干燥的林子里。在各种沼泽和湿地中,在农场边缘以及福克斯河沿岸,我们发现了露莓、蔓越橘和很多黑果,能用来做各种大个的美味馅饼,里面是落日一样的颜色。我们也毫不怠慢地找到了山胡桃树的价值,既产糖又产坚果。我们小心地数着农场上的各种树,每天早上干完家务活,吃早饭之前,如果能溜出去一会儿,我们就会去被斧子砍过的树那边,享受刮下来的从树皮中流出的浓浓的白色美味糖浆,收集小阳春里从树上掉下来的坚果,匆忙地和啄木鸟、松鼠争抢。秋天的山胡桃树叶色彩斑斓,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花,但是让我们感兴趣的首先还是它甜甜的树液和坚果。没有比威斯康星森林里的收获季节更令我们高兴和关心的了。而且,我们还高兴地发现了大量的榛子,有些地方还有许多野苹果,它们酸得要命,我们常常装满口袋,相互挑衅着看谁敢吃下一个而不露难色,这还真不容易。
夏季炎热的一天,父亲说我们该学游泳了,这是他提出的最有趣的建议之一,但是他很少有时间去湖边,也很少给我们做示范。他说:“去找青蛙,它们会教给你们一切。观察它们的胳膊和腿,看它们怎么平稳地蹬脚,怎么前进、跳水和上浮。想下沉时,把手臂放在两侧或举过头顶,然后蹬腿,想浮上来时,要拖着脚用手拍水。”
在湖南端的灯芯草丛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水塘,水约齐腰深,一两杆宽,形状像翻车鱼的巢。我们在那里扑腾着学了很久,努力模仿青蛙的样子,但是这些两栖类老师流畅舒适的滑行姿势好像极其难学。当我们试着像青蛙一样蹬腿,脚一离开地面,头就像灌了铅一样沉下去。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尽可能地屏住呼吸,什么也不想地让头尽可能长时间地沉下去,努力在水下而不是在水面上游泳。这种方法很成功,因为第一次尝试我就设法脚不着地游过了小水塘,很快学会了使用四肢。之后,把头露在水面上游就自然很轻松了。大卫的尝试也同样取得了成功。然后我们开始计算可以不停歇地游过水塘多少次,当我们能游二三十个来回也不累时,我们骄傲地以为再多一点儿练习,就能像青蛙一样过两栖的生活了。
学游泳那一年的七月四号,劳森家的一个孩子来我家拜访,我们去湖边玩,和鱼、鸭子与乌龟一起度过了非常温暖的一天。在平滑如镜的湖上划船、讲故事、享受着周围快乐的动物的陪伴,然后划船去了我们的游泳池,我和大卫进去游泳,我们的同伴在离灯芯草丛不远的地方坐在船里钓鱼。在池塘里游了几个来回之后,我突然想到该去深水里试一试了。游过生长茂密的灯芯草丛和百合有点危险,尤其对于初学者,因为四肢可能会被长长的柔软的百合枝叶缠住,尽管如此,我还是大胆地冒险冲到离船很远的地方,那里水有二三十英尺深。游到船尾时,我伸出右手去抓小船,想要吓唬一下劳森,他正背对着我,没有意识到我的靠近,但是我没能举到足够高,结果手臂的重量和过度倾斜的船尾的反作用力把我推下水中,我惊恐地挣扎着,糊里糊涂地沉了下去。我的脚一碰到地,就慢慢地浮到水面,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呼吸、求救,又沉了下去,完全失控了。我不知道这样沉浮了多少次,我的肺里灌了很多水,开始有溺水的迹象。突然,我似乎又清醒了,想起我可以在水底下游泳,就开始拼命朝岸上挣扎,游到脚能着地、嘴能露出水面的地方,我气喘吁吁地呼救,被拉到船上。
这丢脸的事故把这一天都毁了,我们达成一致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姐姐萨拉听到了我的呼救声,我们一到家,她就问怎么了。“你溺水了吗,约翰?我听到你在喊‘我出不来了爷。”劳森急忙回答:“哦,没有,他在开玩笑呢。”
我感到非常羞愧,晚上,冷静地回顾了这件事,我得出结论:这个意外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因为自己的胆小差点丢了性命,我应该惩罚自己。于是,一有机会我就自己偷偷跑到湖边,跳到船里,不是回到旧游泳池里做进一步练习,也不是有意尝试我最丢脸的第一次冒险——而是穿过灯芯草丛和百合,直接划到湖中心,脱掉衣服,站在船尾,小心地选择头先入水的跳水动作,直接跳进三四十英尺深的水中,轻松地转身,拖着脚,向父亲教的那样用双手拍水升上水面,然后围着小船游。我为突然获得的信心和胜利而自豪。我爬上船,重新跳入水中,同样取得了成功。就这样我跳了四五次,每次跳水时都大叫一声:“接受吧!”感觉越来越自豪。
从那天以后,我在水里从来没有失控过。如果我被从船上突然抛入深海中,甚至在睡梦中,我想我都会立刻进入所谓的本能状态,屏住呼吸,从波涛中浮起来,然后设法做到最好。没有比战胜自我更彻底的胜利了,从此我成了一个游泳好手,在温和的天气,我可以平静地在水里慢速游上一整天。在麦迪逊读书的时候,星期六我经常在曼多塔湖南岸做所谓探险考察的长途游泳,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和另一个擅长游泳的探险者福勒一道。
泉水湖的冒险,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男孩的故事,他爬上树去掏乌鸦窝,掉下来摔断了腿,可是腿伤刚好就又爬到从前掉下来的树上去。
像普通苏格兰孩子一样,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要严于律己,时刻克制自己肉体的欲望,服从圣经的教义,一丁点儿错误甚至只是一闪念,都要无情地惩罚自己。一个小男孩在帮助姐姐往家赶牛时不小心说了一句禁忌的话。吓坏了的姐姐对他说:“我要告诉爸爸,告诉他你说了坏话。”小男孩找借口说:“可是,这句话是自己钻到我心里来的,让我说出来总比让它钻到你的心里好。”
一个在婚礼上拉提琴的苏格兰人喝了太多的威士忌,在回家的路上倒在了路边。早晨他感到羞愧生气,决定惩罚自己。于是匆忙地跑到他的朋友家,一个猎场看守那里,把他叫出来,向他借一杆枪。吃惊的猎场看守人困惑于拉琴人的表情和声音,急切地询问他借枪做什么。问道:“你肯定不会拿枪自杀吧?!”“不,不!”忏悔的拉琴人坦白地回答:“我绝对不会自杀,但是我会到小溪边放一枪吓吓自己。”
一个夏天安静的傍晚,一只红头啄木鸟在我们湖里淹死了。事情发生在湖南头,在我们值得纪念的学游泳的池塘对面,离我几年前差点溺水的地方只有几杆远。有一年大学暑假期间,我回到了老家,那时我已经开始研究植物学。我满怀热情地跑去看望我心爱的朱兰、美须兰、杓兰和蕨类,还有湖里的百合与猪笼草。太阳落山前,白日的微风渐渐消歇,湖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树木繁茂的小山,鱼儿和乌龟伸出头来,麝鼠拖着扁平的尾巴在水面上划过,留下闪闪发光的痕迹,水面上到处是涟漪、光点和波纹。我一边闲逛一边梦一般地回味着过去苦乐参半的日子,望着我最喜欢的红头啄木鸟像个普通的捕蝇鸟一样追逐着飞蛾,我游过灯芯草丛,从湖心游到北岸再返回来。我慢慢地游着,观察着四周,像在湖岸上闲逛一样欣赏着周围的美景,在光滑如镜的湖面研究着我所读到的各种动物的习性。
在我回游的路上,离游程结束约有百杆之处,我注意到一种很奇怪的溅水声,我认为这不是鱼或者其它湖中居民溅起的声音,因为跳起的鱼落回水中或是潜鸟和麝鼠快速溅起的波纹是低低的、有规则的、一圈圈向外扩散的,而这次的环状波纹在扩散前显然有什么东西一直挣扎了几分钟。我迅速游到出事地点察看,发现我的一只啄木鸟展开翅膀一动不动地漂着,已经死了。如果早来一两分钟,我或许能救它。我扫视水面,猜想它可能是追逐飞蛾没能飞起来,和我以前那次一样在这里挣扎了好半天,最后像我一样在盲目的困惑和恐惧中失去了冷静。湖水很温暖,如果它能静静地把头露出水面,它迟早会漂到岸上。飞行目标最明确的鸟和人都难免出岔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只鸟淹死。
毫无疑问,动物的意外事故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我看见过鹌鹑突然受惊撞死在我家房子上、一些鸟被自己巢穴里的毛缠死。以前在我家草场上,我见过一只可怜的沙锥鸟由于生不下蛋而飞不起来。出于同情,我把这可怜的鸟妈妈从草丛里捡回来,尽可能小心地帮它产卵,蛋一生出来它就愉快地飞走了。有时我觉得很奇怪,一个人在森林、群山和平原里行走多年可能也没见到一点儿血腥的场面。大多数野生动物的诞生和死亡都是不为人知的。不过,我终于悲哀地得知,它们和我们一样都受命运的支配。许多鸟在暴风雪中丧命。我记得威斯康星州一个极其严酷的冬天,气温很低,雪很大,靠在地上找食吃的鹌鹑无法获取足够的食物,我在我家农场的橡树丛里发现一群可怜的冻僵的鹌鹑。它们围成一英尺的圈子,头朝外,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它们都死了,没有挣扎,更有可能是饿死的而不是冻死的。许多小鸟死于早春或者夏天的暴风雨。一个温和的春天早晨,我在草丛和花丛里捡到二十多只小鸟,大部分是可爱的鸣鸟,死于突然降临的雨夹雪和冰雹。
一个寒冷的冬日,在我砍倒的橡树根部的树洞里,我发现了一只可怜的美洲黄鼠冻僵在它的小草窝里,窝中间还存着它精心收集的近一配克小麦,我把它带回家,慢慢地给它解冻,在厨房里暖着它,希望它能像我从湖中冰窟窿里抓到的梭子鱼一样苏醒过来。那条鱼捞上来后冻得像骨头一样硬,放在火边解冻后,当厨子开始给它刮鳞时它挣脱了,跳下桌子,在地上乱跳,很有弹性地跳动,好像要找到回家的路返回湖里一样。但是我对这可怜的美洲黄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它蜷缩成一个球,用自己的尾巴包裹着自己,没有一丝挣扎地永远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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