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起作家梦,缘于上初中时语文老师的一次作文评语。
记得那一年夏天,大雨过后,乌云散去,天空出现一道彩虹,学校所在的那条小乡街瞬间变得清新亮丽起来。校园里,朗朗书声与雨后鸟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静态中呈现动态的山水画。我触景生情,写了一篇题为《雨后》的作文。没想到语文老师对这篇数百字的作文倍加赞赏,在文后写了“见景生情写作文,将来必定成作家”的评语。作文课上,老师把这篇作文当作范文来讲读,显然老师是作为“名篇”来赏析了。
那次作文课后,我有许多天都沉浸在兴奋的氛围里。自己一下子成了班上的新闻人物,老师投来赞许的眼光,同学争相传阅作文。那情景,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语文老师的这次作文评语,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它确立了一个苗家孩子渴望成材的理想信念。从那时起,“作家”这个词汇便镌刻在我的心中,我做起了作家梦。
那些日子,我疯狂过。语文课听得有滋有味,不让任何一段美丽的文字从笔下溜走。名家名言抄写了满满几个塑料笔记本。语文老师成了我心中的偶像,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格外地感染我。课外,我悄悄地模仿他,同学们私下笑话我中了语文老师的邪。说来也怪,语文老师知道后,没有批评我,还当众宣布他的任命,叫班上的学习委员,一位乖巧的女孩让出语文科代表的位子给我。为这,女孩想不通伤心地哭了一场。当上语文科代表,我的干劲更足了,协助语文老师编辑抄写学校每月一期的墙报。这样一来,我的作文每期都能在墙报上发表。“作家”的桂冠还真的叫同学们给戴上了,他们不再叫我的名字,直呼“作家”。三年过去,我在“作家”的叫喊声中结束了初中学业,也过了一把“作家”瘾。
高中生活,我是在远离家乡的一所完全中学度过的。那时,教我的语文老师是一位真正的作家。他50年代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在省城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工作,是省作协的会员。当年,他因为写了一篇作品被视为右倾,打成右派,从省城下放到边远山区劳动改造。70年代末期,全国拨乱反正,他才得到平反,被安排到中学教书。
高中第一个学期,一次,语文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作文题目叫《我》。一看这题目,我便来了兴趣,把上初中时,过了一把“作家”瘾的事和盘托出,用自己认为最美妙的语言叙述那一段“疯狂”的日子,还自命不凡自称“作家”。作文交给了老师,满怀信心地等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想象老师讲解自己作文时幸福的情景。
几天以后,盼望着的作文课到了,我欣喜若狂端坐在座位上,听候老师给同学讲评自己的得意之作。
“同学们,我要告诉大家,许多同学的作文写得很好,态度端正,写出了真实的自己,有血有肉。我选出其中的几篇作为范文读给同学们听听,互相学习。”老师极斯文地用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声情并茂地读起来。
我竖着耳朵一字一句地听,盼着老师快快读到自己的作文。一篇过去,又一篇过去,第三篇范文读完,没有我的那篇。我狂跳的心一下子冷却下来,面对同学们盖过耳际的掌声,我的心第一次被刺痛了,脸热烘烘的,好像置身在酷热的夏日里。
老师读完范文,又用手推了推眼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我还要告诉大家,这次的作文,有个别同学华而不实,卖弄文笔,自命不凡,这样的态度是不端正的,要批评。我希望有这种毛病的同学今后要改正过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希望老师批评的不是自己,可我心里明白,老师是在不点名地批评我哩。我无颜面对老师向我投来的眼神,悄悄低下羞愧的头。
从老师手里接过作文本时,我偷偷地翻阅自己的作文,没有给分,文后一段评语倒是极为醒目:“同学,一次偶然的成功,并不意味着成功永远属于你。真正的作家,对生活是负责任的,没有了对生活的忠实态度,任何精雕细刻出来的美丽文字,都显得虚假和苍白无力,谨与你共勉。”读着老师的这段作文评语,我一连几天陷入沉思,仔细领悟这段话的含义,它使我懂得了只有虚心学习、不断获取知识营养,才能充实自己的思想的道理。
从此,为实现做一个真正的作家这一理想,我埋头读书。课外,在学校的图书室,我“结识”了中外一个个有影响的作家。我的作文也认真地写,不为满足于发表在墙报、黑板报上,博得老师同学一时的青睐而写作,更不敢在人前以“作家”自居,来换取可笑的虚荣。
高中三年,我认真写好老师布置的每一篇作文,对那些得到老师表扬的作文,我不再沾沾自喜,而是当作对自己的鼓励来看待。
高中毕业那年,我考上大学中文系,实现了中学时代我的语文老师指定的理想道路。上了大学,我的视野大开,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学识渊博的老师,浩如烟海的图书,令我迷醉。我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开始了我的文学创作道路。
我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没完没了地写,一篇篇地寄往编辑部,但一篇篇地被退了回来。沮丧之余,我找到文学社的辅导老师,老师说:“文学作品不是课堂作文,作为一门语言艺术,文学创作讲究艺术水准……”我陷入沉思,苦苦寻觅着文学创作的突破口。有一次,文学社邀请了一批到云南老山前线采风的作家到学校座谈。座谈会上,同学们听了作家们谈到前线阵地上,战斗间隙,战士们蹲在猫耳洞里用香烟盒写诗写战斗日记的情景,都被感动得直流泪。我向一位应邀参加座谈会的知名军旅作家请教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作家没有对我谈创作感想,他只是讲了一些到前线时,跟战士们在一起的日子听到和看到的故事。他说,战士们自己的故事,就是文学作品。座谈会结束时,我恭恭敬敬地捧着笔记本递给这位军旅作家请他签名留念。作家接过笔记本,迅速在本子上写下了几个刚劲有力的文字:“先做人,后作文。”
“先做人,后作文。”军旅作家的留言讲得多好啊!作家的这句话,后来成了我这一生做人和从事文学创作所遵循的原则。我从这句话里,真真切切悟到了做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多么的重要,假如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怎样做人这样的道理都没有学习好,还谈得上处好世吗?文学创作的前提当然也是先做好人,才谈得上作文。我相信,只要自己实实在在地加强个人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和修养,认认真真地观察体验生活,是能够写出文学作品来的。
以后的日子,我遵循“先做人,后作文”的原则,不断锤炼自己的思想,无论在做人处世方面还是文学创作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特别值得欣慰的是,我许多年来,从中学时做起作家梦那一刻起,这个信念没有动摇过,也没有停止手中的笔,坚持写作。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后,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如今,自己已有数十万字的各类作品在国内报刊和书籍上发表,部分作品还获省级、州级奖。我多次参加省、州文联组织的作家笔会、文代会和作代会,还担任了自治州作家协会理事。
许多年来,我梦寐以求的作家梦圆了。虽然前面文学创作的道路仍然很艰辛,但我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红 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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