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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清明节,永远的清明节

时间:2023-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都无力回天,清明节后第十天,父亲还是同我们永别了。他在清明前发病,在清明后第十天离开了我们。这是父亲和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清明节。那个清明节,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不幸和哀伤的气氛里。在父亲去世前三年,在抗日战争后期的1944年春天,也是清明时节,母亲先父亲而去世了。60多年以后的2012年春天,也是清明节后不久,我到美国的圣荷西探望年届九旬的大姐夫妇。再没有在清明时节,团聚在一起,为父母扫墓祭祀过。

毛微昭

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父亲毕业于并且工作过多年的湘湖师范,从浙南山区迁回到了萧山。应老校长金海观先生之邀,父亲决定重返湘师,主持湘师和救济总署浙江分署合办的失依儿童教养院的工作。1947年清明节前十几天,父亲从萧山回来,回到我们余杭北乡的白沙村老家,就是现在的余杭区鸬鸟镇白沙坞口的庙弯自然村,决定在清明节扫墓祭祖以后,即去萧山赴任,并且带我一起去,让我重回湘师附小,去完成我的小学学业。

父亲的青年时代,正值“五四”时期,接受了民主与科学思想的熏陶,一生不信鬼神,不拜菩萨,但对祖先却十分虔诚敬重。每年的清明、七月半、冬至、春节四大传统节日,都要认真祭奠,为我们讲述祖先创业之艰和对我们的养育之恩。他认为祭祖不是迷信,而是对祖先的缅怀,是亲情的一种表现。所以每年清明,他都要亲自带领我们去祖先的墓地除草、培土,插上坟幡,叩首跪拜。在家里也要置备酒肴、敬点香烛行跪拜之礼。

当时全家充满喜悦,准备过了清明开始新的生活,尤其是我,可以随着父亲重返湘师附小,可以去萧山进名校上学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父亲竟在清明节前一病不起。既不能亲去扫墓,连家中祭祀也只能勉强挣扎着在供桌和祖宗的神龛前行了礼,更没有想到这会成为父亲和我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清明节。

父亲患的病,俗称鼓胀病。大概是现在的血吸虫肝病,已到晚期。同时在左耳和左眼之间的面部,又并发了一粒疔疮。那年我13岁,每天去离家五里路的古城乡(今天的百丈镇)泗溪村村口,请一位老农帮助采集一种草药,给父亲敷用。据说这种草药的疗效是很好的。同时又请了黄湖镇上的西医陈医生、中医仰医生,两位都是当地最好的医生,到家里来诊治。然而都无力回天,清明节后第十天,父亲还是同我们永别了。我每天去取来的草药,并没有让父亲面部那粒疔疮消散,而是向下转移,最后那粒疔疮转移到了上唇。父亲的上唇肿得很厚很厚,看了好害怕。临终前一刻,转移到了上唇正中,中医称之为“人中”的穴位。父亲很快气绝,肿胀也随即消退。据说这是父亲致命的主因。原本我每天去取草药,以为自己为父亲治病,出了力,尽了责,没有想到草药引起了疔疮的转移,加快了父亲的去世。我于是又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罪人。其实血吸虫肝病晚期,引起腹水,也是致命的病,是不治之症。在当时医疗条件下,谁也挽救不了父亲的生命。父亲就这样一天医院也没有进,就永远离开了我们。他在清明前发病,在清明后第十天离开了我们。这是父亲和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清明节。那个清明节,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不幸和哀伤的气氛里。

在父亲去世前三年,在抗日战争后期的1944年春天,也是清明时节,母亲先父亲而去世了。到父亲去世时,我们兄弟姐妹九人,只有大哥已经成家,还有五个没有成人,最小的妹妹还不满七周岁。许多亲友都为我们家发愁担忧,这一家人今后怎么办?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在抗战后期参加知识青年从军抗日的大姐,带了她的男友,一个潇洒英俊的青年军官一起回来了。男友是中央军校14期的毕业生,她相信父亲一定会喜欢并且为他们祝福。我那位未来的姐夫,是吴淞要塞的军官。他们从上海回来,途经杭州,一刻也没有停留,就直接乘长途汽车回到黄湖,再步行回家。那时公路只通到黄湖。大姐是父亲最宠爱的长女,从黄湖回家的路上,听说父亲已经过世,便一路哭着回家。60多年以后的2012年春天,也是清明节后不久,我到美国的圣荷西探望年届九旬的大姐夫妇。姐夫回忆起往事,对我说:“那天我对你姐说,别哭了,现在你爸没了,不是还有我吗?她还是一路不停地哭,一直哭到你们家里。看见你父亲已经躺在灵堂上,你姐立即跪了下去,我也跟着跪了下去。你哥把一顶白帽子戴到了我头上。”我接下去说:“从此你就成了毛家的女婿。”那天的情景,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了,我也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紧接着说:“可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呀!”

父亲去世后,湘湖师范铅印的《湘师通讯》上,曾刊出一则《毛守诚先生事略》,几十年了我们都不知道。一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才由湘师老校长金海观先生的长子、曾任张闻天同志秘书的金陵兄从网上传送给我,令我不胜感动。原来湘师还为父亲留下了一份五六百字的小传。

在抗日战争后期和抗战胜利初期,短短四年间,我先后失去了祖母、外祖母、母亲、父亲四位最亲的亲人。每失去一个亲人,同时还会带来经济上的巨大困难。记得母亲去世时,父亲就曾忍痛卖去了母亲的三亩陪嫁田,为她治丧。父亲去世时,大哥又不得不卖去三亩良田为父亲料理后事。墓地上接连添筑新坟,都是在清明前后,虽然入土为安,但年年带孝不断,充满哀伤。记得母亲刚去世,墓还没有修筑时,棺木用草包扎暂时放置在墓地上。墓地里有许多茶树,清明时节正是采摘茶叶的季节,我和姐姐妹妹一起去墓地上采摘茶叶,看到母亲的灵柩,一想到我们最亲爱的妈妈就躺在里面,心里就非常悲伤,我们永远见不到母亲了。现在想起来,泪水都还会涌上眼眶。我的童年很难见到春天的欢乐。

父亲去世后不久,祖国大陆地覆天翻,社会进入了大动荡时期。虽然我们几个当时尚未成年的弟、妹都逐渐长大成人,但我们整个家庭却一度四分五裂,“辞根散作九秋蓬”,兄弟姐妹,南北东西,各奔前程:大姐去了台湾,几十年杳无音信;大哥蒙冤入狱,被判重刑,远去北大荒劳改;三姐参加了解放军,转业后去了新疆;我也参加了革命,离开了家乡。我们听党的话,跟党走,都和大哥划清界线、断绝往来。在农村的三个姐妹,也都和贫下中农结婚成家,我和三姐、六妹,听从组织安排,改造思想,夹紧尾巴,入团入党,服从分配,先后都去了西北边疆,戈壁荒漠,一去几十年。再没有在清明时节,团聚在一起,为父母扫墓祭祀过。没有想到的是在父亲去世四十多年以后,我们会迎来改革开放的春天,我们兄弟姐妹九人,竟能重聚在故乡,在父母的墓前,为父母立碑祭奠。我们竟一个也不缺,蒙冤的已还他清白,远行的也重返故乡。大哥毛孔昭落实政策后重回余杭中学,被确认为建国后人民政府任命的余杭中学首任校长(当时称校务委员会主任)。

父亲是陶行知先生的学生,一生从事乡村教育。我们没有想到的还有,父亲的事迹会在半个世纪以后,出现在杭州的文史资料上;我们一家的团聚,会在省级报刊上报道。当时父亲的直系亲属,已逾百人,从事教育工作的有15人,因而被赞誉为“教育世家”。

更没有想到的还有,湘湖师范的校友们,有那么巨大的凝聚力。他们先后出版了几十种书籍,上百期期刊。时隔半个多世纪以后,在他们编辑出版的《生活教育之花盛开在湘湖师范》一书中,收入了父亲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写的多篇文章;在《浙江湘湖师范校史》中,在杨钧先生编写的《湘师春秋》中,在蒋明炬校友编写的《金海观传》中,在湘师许多老校友们写的回忆文章里,都有多处提及了我的父亲。在我的家乡的《余杭史志》上,在萧山的“三江在线”网站上,都有人撰文纪念我的父亲。父亲曾为我的故乡余杭的乡村教育、为萧山的乡村教育,奉献了他毕生的精力,故乡和萧山的人民至今都没有忘记他。

又到清明。如今我的大哥大嫂,我的两个姐姐,也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人生之路,都一起长眠在父亲的身旁。父亲的墓已经移葬到故乡山村的公共墓地里。墓地的前面就是今天著名的鸬鸟蜜梨之乡的千亩梨园。清明时节,正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候。梨园里间隔有片片桃林,清明时节,也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人面桃花相映红,这是山村风景最美的时候。我同我的儿孙们,每年清明都会来这里祭奠我的父亲、我的祖先、我的亲人们。父亲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办乡村教育,做乡村教师。长眠在这里的我的父亲、兄嫂、还有我的四姐,一生都只有一个称谓:那就是“老师”,村里人都称呼他们毛先生、毛老师。还有我的嫂嫂,村里人也都称她苏老师。每年清明,我们都会来这里向父亲默哀祭拜,缅怀父亲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不仅是我们在故乡的后人,还有大洋彼岸,父亲也已经有了几十个后代,他们来故乡探亲时,也常常会来到父亲的墓地,向父亲默哀致敬。今天都已经不再有当年的那种悲哀和忧伤。

在我的故乡,如今山青水秀,风景如画。省道、县道、高速公路,交通顺畅便捷。在山村的公共墓地上,清明时节,尤其是遇到风和日丽的时候,果园里的桃花、梨花,山坡上的杜鹃花,竞相开放;踏青的游人,祭祖的后人,络绎不绝。一年复一年,年年的清明节前后,不仅是村里人,还有已经住在城里的村民的后代们,都会来这里缅怀自己的祖先和亲人。除了亲人刚刚故世的家庭,还会带着失去亲人的哀伤,在老墓前祭扫的后辈们,特别是少年儿童和年轻人,都会感受到欢乐的春天的开始。

这就是我的故乡。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永远的记忆。这就是故乡永远的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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