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倍忆君

朱馥生

吴山民（1902—1977），在民国时期担任过定海、义乌县长，新中国成立后参加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筹建工作并任院长，曾任浙江省各界人民代表会议第一、第二届协商委员会委员，浙江省第一、第二届人大代表，政协第一届浙江省委员会常委、副秘书长，政协第二、第三届浙江省委员会副主席。1964年任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吴山民也是浙江省民革组织的老前辈，他为浙江民革工作作出过重大的贡献。民革省委会筹备初期，当时吴山民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多次到杭州开化路六号来讲话。那时，省民革基层党员还不到30人，他就在那条走廊上娓娓而谈。所谓讲话，形式上不过是普通的座谈会，有一件事现在回忆起来如在眼前。我大儿子保赤当时在我身边，有一次，吴老讲话后要回去了，发现大门口停着的小汽车里我儿子坐着不肯下来，吴老不以为意，就带着保赤坐车回家，然后再叫司机把保赤送回开化路，让我儿子过了一次坐小轿车的瘾。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吴山民平易近人，凡事为他人着想”的印象，十分深刻。

吴山民，原名吴琅椿，清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即公元1902年1月15日出生于义乌县溪华乡（今义乌市上溪镇）里美山村的一个书香门第。该村坐落于海拔400多米的半山腰，山里有山，湾里有湾，从山下要步行约20分钟才到，仅有百把户人家，但一路进去，桃花盛开（我当年去时正值清明时节），群山环绕，景色秀丽。里美山，当地村民又称为鲤鱼山，因为山下有双泉，俗称“鲤鱼眼”。我在1995年清明节曾前往祭扫吴山民墓，绕墓环行，思绪纷繁。该地为抗日时期敌后游击区，也就是吴山民生前战斗过的地方，他逝于杭州，但择此地为他的安息处，反映了他对里美山的眷恋与寄托。

吴山民在“五四”运动后，受新文化思潮的影响，曾反对父亲“进秀才中举人”及包办婚姻的人生设计，从此离开家庭四处奔波。1919年7月，入浙江省立第七中学（当时全省11个府各设一所公立中学，按杭、嘉、湖、宁、绍、台、金、衢、严、温、处的序次排名，七中就设在金华府治所在地），后得亲友资助，入浙江省立法政专科学校政治经济系。毕业后，他向舅舅余逊斋借钱到北京国立法政大学政治经济研究所学习，受老师于树德（中共党员）的影响，开始接触马列主义，并走上了追求“以法治国”的道路，为他日后担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奠定了扎实的思想理论基础。

吴山民于1926年在北京国立法政大学毕业后，1928年4月参加浙江省文官考试被录取，次年5月出任定海县长，1933年被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任为秘书。在任定海县长时，该县六横岛农民反对土地陈报而暴动，他因“镇压不力”被撤职。此后，这个经文官考试合格的人才，离开了国民党政府文官系统。这对吴山民是“塞翁失马”，也是他政治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此后，吴山民也出任过县长，但已是“红色县长”了。吴山民出任“红色县长”是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1937年12月，时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黄少竑起用了吴山民。

吴山民与黄少竑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私交情谊。在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影响下，比较开明的黄绍竑经与四区（金华）行政督察专员赵龙文、义乌县长章松年三人议定，邀请隐居乡间的吴山民出来，由黄绍竑任命为义乌县抗日自卫委员会副主席兼义乌县战时政治工作队队长。

吴山民在政工队成立时，延请老同学吴璋（中共地下党员，中共义乌特别支队负责人）为副队长。党组织派了一批共产党员进入政工队并在队内培养人才，发展组织。1938年10月，吴山民以工作成绩卓越升任义乌县长时，吴璋为政工队队长。应吴山民要求，中共金衢特委和义乌县委先后调派华延陵、盛奇品、王平夷、杨希贤等一批中共党员和进步青年到县政府任科室骨干，王平夷担任义乌县政府的军事科长。从此，义乌的县政工作蓬勃开展，全县掀起了抗日高潮，义乌和吴山民也被黄绍竑誉为“模范县”“模范县长”。“红色县长”的美誉，就是当时老百姓加封的。

1939年初，国民党顽固派在打击共产党的同时，对黄绍竑也进行了攻击，被黄绍竑誉为“模范县长”的吴山民同样受到了打击和排挤。

1939年9月，国民党CC系突然下令吴山民到湖南省南岳干训团受训。吴返回义乌后，被撤去县长职务、开除国民党党籍，调往省政府驻地永康方岩，任省政府视察。后来，吴趁父丧辞职回家，一到家中，又被义乌县政府侦缉队抓走，送金华省保安处调统室关押。后经同学赵龙文、舅舅余逊斋疏通关系获释，但不准其自由活动。

吴山民回到了里美山，深居简出，蓄起长须，过着表面隐居实质是幽禁的日子。

1942年5月21日，日军第十五师团第一独立旅团侵占了义乌县城。

吴山民积极支持中共义乌县委开展抗日武装斗争，中共义乌县委书记萧江（江征帆）、委员杜承钧去里美山看望他时，吴山民心中的爱国抗敌激情被点燃，除了赠送武器外，还与县委一起筹建抗日武装——中共领导的第八大队。他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声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他设法从国民党陆军八十八军搞来了“第八大队”的番号。吴山民还出面与国民党义乌县政府联系，成立义西乡镇联防办事处（后改为金义浦联防办事处），出任主任。

在此期间，日本侵略者先后两次窜到里美山烧毁吴山民家和里美山村民居，但这丝毫动摇不了他抗日救亡的决心。在中共浙东区党委于四明山根据地召开的浙东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上，吴山民以金义浦抗日根据地人民代表的身份参加会议，当选为浙东行政委员会委员，并出任浙东行政公署副主任兼浙东银行总经理。

1945年9月，吴山民随新四军浙东纵队奉令北撤到山东解放区，次年2月出任山东省任命政府参议。在国民党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时，吴山民再次向中共党组织提出了入党申请。1946年5月，由原浙东区党委书记、浙东纵队政委谭启龙和原浙东纵队司令何克希介绍，经华东局批准，吴山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此后，吴山民随南下大军参与接管济南、解放上海……

1950年3月，吴山民调任浙江省政府委员，筹建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后任院长。上任不久，民革中央于1950年7月13日发出总组字第634号通知，浙江省筹备成立以何燮侯、叶南帆、余森文等11人组成的民革浙江省分部。吴山民遵照中共浙江省委书记谭震林的指示，兼做统战工作，并交叉参加了民革活动。

吴山民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时，在1952年9月的司法改革中受到劝退出中国共产党的错误处理。当时新中国还来不及培养出自己的人民司法人才，而原来留用的旧司法工作者除个别未经思想改造，大多数是经过干校培训结业后由人事部门分派去的、富有司法工作经验的人。吴山民为当年“左”的指导思想所不容，甚至说他“包庇”这些国民党的法官。吴山民受到劝退处理，痛苦万分，但他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黯然离开了省高级人民法院。

吴山民受到劝退处理后，仍以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他1951年兼任民革浙江省筹委会领导工作，后又担任民革杭州市委员会主任，认真贯彻落实民革中央关于“团结、教育、改造原国民党及与原国民党有历史关系的中上层人士”的政治任务，1953年后历任浙江省政府参事主任、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省文史馆副馆长等职。在这些岗位上，他都出色地贯彻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把广大知识分子团结在党的周围，共同为社会主义事业的胜利而努力。

吴山民被劝退后，心理上受到严重的冲击，后来精神上几乎处于崩溃的状态。1977年3月25日，这位为党的事业奋斗不息而又受到劝退处理的同志在浙江医院病逝，终年76岁。3月30日下午在杭州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由中共浙江省委书记、省军区司令员张文碧主持，原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员何克希致悼词。

吴山民逝世后一年多，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党中央开始全面、认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中及以前“左”的错误，进行了繁重的建设和改革工作，纠正对吴山民的不公正处理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1983年11月，在中共金华地委召开的党史座谈会上，参加会议的同志对吴山民的一生作了实事求是的评价，认为吴山民对人民事业是忠心耿耿的，其功绩是不可磨灭的，1952年司法改革中对吴山民的批判和党的劝退处理是不公正的。会上，当年（1938年）任中共金衢特委组织部长兼义乌县委书记、中共七大代表林一心说：“他死了，自己不会讲话了，我们不给他讲话解决问题，将来去见马克思、毛泽东，也会受到批评的。”会上一致建议省委对吴山民的问题进行复查，实事求是地作出结论。

1984年12月2日，中共浙江省纪委批转省高级人民法院党组《对吴山民同志的复查报告》，决定“纠正1952年对吴山民作出的错误处理，恢复他的党籍”。此时，离吴山民被劝退出党已32年，离吴山民逝世已7年了。

今年是吴山民同志诞辰111周年，他的哲嗣吴海岳曾多次来我家访谈，搜集有关资料，还说：“吴山民的坟茔与曾被日寇烧毁两次的故居，也已修葺一新。”这些令人兴奋的情况，促使我撰写本文以纪念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