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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清明

时间:2023-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小镇的清明虽然没有什么仪式,却有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方式,家家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有条不紊、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打开房门,小镇飘荡着清明馃的香气,邻居送来一碗清明馃:“尝尝我们家的清明馃吧,自己做的,不知是否合你们的胃口。”前些年,小镇上的清明祭品没有大都市里的那般雅致,没有黄白簇拥的鲜花。

陈文光

清明,历来被小镇市民所看重,尤其是那些老人们。

小镇的清明虽然没有什么仪式,却有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方式,家家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有条不紊、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人们早在清明节前一个月,甚至可能是刚过完春节,就在计算着日子,联系着亲友,安排着计划。现代化的通讯工具给人们带来了方便,一个电话,一声吆喝,就能联系到地球的角角落落,召唤那些能够返回小镇的人。回不了小镇的亲人也会捎回口信:请代我点一炷高香,请帮我烧一篓纸钱。欧洲回来的人用欧元买纸钱,美洲回来的人用美元买高香,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用人民币。不过,不管用哪种货币买的纸钱都叫冥币,冥币有欧元的,也有美元的,五花八门,红红绿绿,全是国产的。几声唠叨,几番思念,人们从睡梦中醒来,说是见到了亲人:“他们在那边也思念呢,该去看看他们了,该去扫扫墓、除除草了,该添添土、祭祭坟了。”

往年清明我很少回家,因为在异地工作,清明节又没有假,回家很不方便。算起来,父亲去世已有二十八个年头,母亲去世也有二十个年头了,我只是在春节返乡期间到父母的墓地走一走、拔拔草,到祖坟去转一圈、看一看。小镇不知是从何年开始在春节期间给逝者扫墓的,或许是因为小镇外出经商的人很多,特别是那些远在他国的人大多在春节才有时间,祭拜一下祖先也算是了一了心愿吧。清明扫墓,对我来说,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家每年的清明祭坟都是哥哥在忙碌张罗。我去年春节回家,哥哥陪我到几座祖坟跑了一圈,吃晚饭的时候,他端着酒杯,不轻不重地说:“你说路远不方便,那人家清明节还从欧洲、南美回来扫墓呢!”我无言以对,很是尴尬。不知是老祖宗在惩罚我还是老天爷和我过不去,哥哥在去年八月也托梦仙逝,我成了家族留在国内的唯一男性公民,再也无法以远在他乡的理由来推脱清明返乡扫墓的责任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小镇的清明总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来临,绵绵细雨敲打着老屋的玻璃窗,洒落在门前坚硬而光滑的青石板上,今年也不例外。早晨起来,人们正担心亲友们能不能如约聚齐、按时出发。谁知老天开眼,下了一夜的小雨早饭前突然停了,虽说老天还是阴着脸,可是人们脸上却似久雨转晴,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二妹说:“这都是二哥带来的福音,二哥老远来一次不容易,老天总要意思意思吧。”咳,人们的盼望真是来得那么及时!打开房门,小镇飘荡着清明馃的香气,邻居送来一碗清明馃:“尝尝我们家的清明馃吧,自己做的,不知是否合你们的胃口。”古朴沧桑的街道上行人匆匆,时不时地抬头望望我们这些即将出门扫墓的男男女女。

回家祭祖的人总能招来一群族人,少则五六个,多则一个班,扛一把锄头,提一把扫帚,握一把草刀,挎一个装满祭品的竹篮子,揣一颗思念的心,说说笑笑前去祭拜。前些年,小镇上的清明祭品没有大都市里的那般雅致,没有黄白簇拥的鲜花。这些年,小镇上的人也能从花贩那里买到各色各样的鲜花,也喜欢上了手捧鲜花步步登高,加上更为丰盛的祭品,显得比都市里的人更加虔诚。

小镇附近的小山,满坡的墓地,已经不堪重负。二十年前,为了治理漫山遍野的斑点,政府建起了殡仪馆,推出了第一批公墓,用强制手段、高压政策,迫使私造墓地的现象有所收敛。可是小镇多产华侨,早先的墓地已然存在,谁也不肯迁除,旧坟经过修缮又变成了新坟。沿着山路漫步上山,只见新坟旧墓点缀在山间地头,式样不同,大小不一,格式缤纷,令人目不暇接。

雨后的清新弥漫了整个山峦,我贪婪地呼吸着甜润的空气。在花岗岩铺成的山道上,不时能碰上三五成群、扶老携幼的扫墓踏青人。陌生的,三米微笑,打个招呼,在彼此的喘息中擦肩而过;熟悉的,就会停下来问候一下,寒暄几句;偶遇久未谋面的朋友,就会停留得更长,聊聊分别之后的家庭、事业和个人情况。今年我在山道上就遇上了分别四十多年的小学同学,我上山,他下山,相遇时面面相觑,几乎都认不出对方,还是老同学记性好,三秒钟后叫出了我的名字。20世纪70年代,我离开小镇上了大学,他却远渡重洋去了西班牙,不料再次见面已是四十年之后,我们深叹人生苦短,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次见面。

清明的祭奠仪式各家不尽相同,但大多会演绎类似的伤感画面:扫去墓地上的枯枝败叶,拔净岩石缝隙中的野草杂苗,拿出篮子里的供品,摆下几杯凉酒,小心翼翼地将鲜花放置在酒肉糕点之间,点上几支香烛,烧上一把纸钱,在墓顶上用石块压上准备好的黄标纸以示墓主已来祭拜过,说明该族后继有人,人丁兴旺。祭拜者面对逝者,听清风呜咽,看烟雾缠绕,闻春草芬芳,默默思念,悲情苦痛肠断处,无语凝望,忆及伤感之处,暗洒几滴眼泪。临别之前,双手合掌,再拜三拜,放一挂鞭炮,许下诺言:“明年再来看你们,有事托个梦,我们一定照办!”

我爸妈的墓地就在小镇后面的小山上,是父亲在20世纪70年代花七百多元人民币亲自选址督工修建的。他们的墓地离小镇不远,半个小时的路程,说到就到。我爸在选址时就说:“离小镇近一点,以便子孙后代祭拜方便。”他老人家一生只为别人着想,即使是死后,也在考虑如何方便后人。父母的坟墓虽然算不上宏伟,但也有模有样。他们信奉基督,在生之年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我们清理完墓地上的杂草垃圾、枯枝烂叶之后,用小石块压住红色纸钱,送上一捧鲜花,祈望爸妈在天堂一切都好,保佑子孙后代幸福安康。

我家的祖坟离小镇稍远,里面安葬的老祖宗有七口之多,除奶奶之外我都没见过。早年曾经颓败成一个土堆,二十几年前,我们在土堆上面加盖了一层水泥外壳以阻挡杂草生长。可是经历风吹雨打,水泥壳表层长满了青苔,踏上坟顶去清理杂草垃圾和扣压纸钱时,就要十分小心,防止滑到。尽管每年我们都把青苔清理干净,可第二年春风一吹,雨水一浇,青苔又死而复生。以往每到清明节,都是哥哥带着家人来祭拜,我只是在遥远的异乡为祖宗们焚香祈祷,但今年清明的扫墓只能由我来完成了。

另外还有一座孤坟,离家最远,每次去那里上坟,我都会想起苏轼在《江城子》中的两句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往年清明节为它扫墓都是哥哥的专利。以前我春节回家,哥哥总会带着我前往祭拜。我们一起沿着山路攀爬,登上小镇后山的顶峰,再辗转进入小道,穿过一片松林,最后才在黄土坡的杂草堆中找到这处坟地。早些年,山上几乎每天都有人砍柴割草,有一条小路蜿蜒于林间,进出不难。后来没人再去砍柴割草了,树木长大了,野草也长高了。远远看去,群山连绵,绿海一片,祖坟山一如原始森林,草木横生,无路可寻。原先哥哥带我去的时候,总能扒开齐人高的杂草,找到那条与石板路相接的小路,今年我不得不独自去了。低着头,喘着气,我只顾寻路上山,而那条小路已被杂草覆盖,根本没有足迹可以辨认。等我发现走错了路的时候,已多绕了两百米。往返找了好几趟还是没找到,我无奈地站在石板路边,看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听着林间松涛起伏,双手作揖,默默地说:“我的祖宗,我来给你上坟,实在找不到路,请你指点迷津啊!”你还别说,只要静下心来,真会有新的发现。我扒开路边齐人高的杂草,搜索着往日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那条横插林间的小径,庆幸,庆幸,祖宗保佑!

哥哥是去年去世的,安葬在小镇的第一批公墓里。那儿交通还算方便,环境也还优美,墓前祭奠,可以定点燃放鞭炮。祭扫时,可以心无旁骛,尽情表达哀思。我站在哥哥的墓前,思念着,低语着:哥哥,去年春节你还带着我们爬山越岭,祭拜祖先,今年你却静静地躺在这儿,无声无息地远离了我们,要受我们的祭拜,成了我们的哀思。苦哉,悲哉……

清明节这一天,我跑了两个山头,上山下山,前前后后,共祭拜了五座坟墓。有近年新建的,也有陈年八古的,有我生前认识的,也有我生前陌生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终于祭拜完了,可以下山了,这时我才感到饥肠辘辘,同时更感到心情释然。我环顾四周,开始欣赏宽厚的大山、优美的环境。路边的小草、小花都挺着腰板,在雨水中洗净了身上的尘土,亲吻着大地,召唤着云朵,在柔和的阳光下悄悄长高、开花,繁衍生息,永不停止。挺拔的松树经过风雨的洗礼,枝繁叶茂,全身翠绿。你看它的生命多旺盛啊,像要随时准备接受命运的挑战,永远不会屈服,只会更加坚强。拐上了花岗岩铺就的大路,要回家了,更是心潮起伏、思绪奔放:

我来过了,明年再见!不知人生还有几个明年,不知明年的清明时节是否还能回到小镇。也不知哪个明年突然走不动了,登不了山了,余下的可能只有思念,只有感慨。

逝者长已矣,他们静静地躺在大地之中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痛苦,不再去理会尘世间的恩怨情仇,灵魂得到了安息,得到了超度,得到了升华。

生者当珍惜,生命承载太多的日日夜夜,只有珍惜才显得更加美丽。或许,昨日的成败已成过往烟云,明日的幻想不切实际,生命就在今天,拥抱今天,珍爱今天,生命才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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