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庸
光阴荏苒,岳母故去已近十年了。
这些日子,总是想起我的岳母。
1984年8月,我收到岳母家的邀请函,与未婚妻一道坐了两天两夜火车,第一次来到岳母家。
早就听到过许多关于岳母的传说,还在迈进家门之前,岳母的形象便已经存在我的脑海:一个名震津南地区的革命烈士的女儿,一个十多岁便参加了抗日队伍的革命战士,一个相貌出众性格刚强的女性,一个共和国首位省地矿厅的女领导……
“来啦,路上热吧?”站在屋门前的岳母微笑着,一口纯正的盐山方言。
“阿姨好!”我忙答道。
“好,好啊!快进屋歇歇吧。”
进了家,洗澡水已经烧好,切好的西瓜也摆在案头。
20多年未曾感受过“家”这个字眼儿的滋味了,20多年也未曾再流过一滴眼泪,而此刻,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想大哭一场的莫名的冲动……
那次,在岳母家住了20来天。
从此,凡有人讲到我性格执拗、专好一意孤行时,岳母都会笑笑说:“那孩子,听我的。”
岳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她离不开自己的家。岳母看望闺女们,往往是出差路过时顺便坐一坐,万不得已,才会暂住一两日。可是,2002年春天,岳母却破例在我们这里住了将近3个月。
岳母喜欢吃油条,我也喜欢。那段时间,岳母就常常早起到街上去买油条。妻子抗议说:“油条不能多吃,你俩都没胆囊,更得严加控制!”
岳母不再早早上街了,但也不肯和急着去上班的女儿一块吃早饭,说是要等我。待我起来时,岳母已把油条买了回来:“快,吃油条啦。不让吃啊?咱娘儿俩偏吃!还‘严加控制’!这能控制得了?”
岳母喜欢花,我也喜欢。那段时间,岳母常常带宝宝去花鸟市场,一趟趟往家里买花。含羞草、文竹、含笑、凤梨、红掌、仙客来、蝴蝶兰,摆满了一凉台;袖珍的小铲子、小耙子、小锯子、小剪子装满了一鞋盒;水桶、喷壶、花肥也都置办得一应俱全。家人都知道我写东西时最容不得有人打搅,可岳母就不管这一套。只要我伏案工作超过一个小时,她便会来叫:“过来,到凉台来给我收拾收拾花。”
岳母不会做饭,我也不大会。周一至周五中午,妻子和儿子不在家。开始,妻子把午饭提前做好,到时候我们自己热热吃。后来岳母对妻子说:“算了吧,不用你忙活啦,我们娘儿俩自己动手,还怕做不熟个饭?”接着,岳母去超市买来了电饭煲、电砂锅,还有各种速冻食品。记得我们第一次做饭,不约而同,就想到了要吃面疙瘩汤。水开了,面疙瘩搅好,放了火腿肠、黄瓜丁和紫菜,倒了点辣椒酱和麻油,哈,好香!饭桌上,岳母笑道:“咱娘儿俩呀,就是能吃到一块儿。”
2002年秋,岳母阑尾炎手术后身体一直不大好。2003年暑假我们去探望她,正赶上她再次住院手术。手术的时间很长,说是肝部发现了癌变。手术室外的十几个子女都痛哭失声,只有我强忍着眼泪不断讲些宽心话劝慰大家。
当我把推回病房的岳母抱上病床时,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泣般地打颤……
2003年秋,我出差与当时在上海疗养的岳母匆匆见过一面。岳母清瘦了许多,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我当时想,岳母的这场大病,得好好恢复一阵子了。
没过多久,听说岳母检查出了胰腺癌,再次住院动了手术。医生打开腹腔检查后认为已经没有办法医治,只好植入缓释止痛棒就把刀口缝合起来。医生说,病人大约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可我们没人相信,我们都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那段日子,我们天天打电话询问岳母的情况。奇迹的确出现了,岳母出院了。岳母开始能吃饭了。有时,岳母还会接过电话和我们聊上几句。每次通话,她都要嘱咐我,千万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两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岳母还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嘱咐我。
2004年暑假,我们去探望岳母,岳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当我们走进家门时,老人家穿着一身洁白的真丝绣花睡衣,还特意戴了一串项链。她缓缓地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来啦,路上热吧?……快去冲个澡歇歇吧。”
吃饭的时候,岳母坐在餐桌前她惯坐的位置上,亲自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我看到,岳母一直在艰难地咀嚼,但碗里的那几口饭,她却始终未能吃完。
我私下问内弟,老妈身体都这样了,怎么就不让她老人家在卧室用饭,还非得叫她上桌呢?
“妈自己非要上桌,别人谁能劝得动!她不光要和大家一起吃饭,每天还非要到大厅来和大家一块看会电视呢。”
我又问,岳母是否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内弟回答说,大家都没把实情告诉老妈。可老妈太聪明,吃什么药都得先认真看过说明书;胰腺癌又是最疼痛的病症,缓释止痛棒也早已融化完,看来老妈应该把一切都猜到了。不过,老妈从不向孩子打听自己患了什么病,也从来没听她叫过一声痛。
晚上,岳母端来一盒精致的小点心,亲自摆到我的案头。妻子告诉我,妈妈讲,他呀,成天熬夜写东西,不预备点吃的哪行呀……
我们回杭州那天,岳母又穿上了洁白的真丝绣花睡衣,特意戴了项链。她扶着沙发站在客厅里,一直目送我们出了家门。
10月,岳母病重住进医院,妻子请了假赶回去陪伺她老人家。其间虽然电话、短信不断,但我还是越来越焦躁并开始失眠。
11月初,妻子来电话,说妈妈的病情已大有好转,所以妻子要回杭州上班了。我接电话时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便告诉妻子,我和儿子一切都好,劝她先不必回来,但通话时,妻子已经在返杭的火车上了。
30个小时后,妻子回到家中,一边做饭一边向我讲述岳母的病情。
6个小时后,接到内弟电话,说岳母情况不好,人怕是不行了。
妻子一分钟也没耽搁,马上就又去了火车站。
几天后,噩耗传来,岳母去世了。
岳母所在地的省委组织部和治丧委员会发来材料,委托我撰写悼词。
在泪眼模糊中写完悼词,我才意识到,岳母她已经真的离我而去了……
今天是清明节。
岳母,我想念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