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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宁的气象

时间:2023-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车进静宁县城,宽阔的街道上红绿灯闪了几下,坐在旁边的《飞天》副主编阎强国说:“烧鸡的味道来了!”恍惚间,车已开进静宁宾馆的院子,宣传部长胡麒军等一行人迎上来了。静宁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地方,它的苹果、烧鸡和锅盔,远近闻名。果然,当晚的宴请席上,烧鸡和锅盔就作为特色端上来了。我注意到每个桌签上印的是苹果,图片上的苹果红亮透熟、甜脆欲滴,不由得令人胃口大增,佩服招待方的周到。

甘肃 唐翰存

去静宁是周末,和外地上班周末才回家的妻子未能团聚,她有点暴跳如雷,可一听是去静宁,电话里语气明显温柔下来,说: “记着带两个锅盔回来,我爱吃!”

车进静宁县城,宽阔的街道上红绿灯闪了几下,坐在旁边的《飞天》副主编阎强国说:“烧鸡的味道来了!”空气里果然飘着一股烧鸡的香味,四下瞅瞅,但见车水马龙的,并没发现一家烧鸡店的招牌。恍惚间,车已开进静宁宾馆的院子,宣传部长胡麒军等一行人迎上来了。

这次活动叫“知名作家苹果之乡行”,由《飞天》编辑部和静宁县召集,兰州下去的有西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彭金山、《飞天》主编马青山、《飞天》副主编阎强国、作家马步升、诗人牛庆国和人邻,还有《飞天》诗歌编辑、诗人郭晓琦。我算是其中最无名头的一个,是写点文学评论的高校小讲师。幸得马青山主编顾念,方有此行。当郭晓琦通知我说到静宁“去转一转”时,我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静宁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地方,它的苹果、烧鸡和锅盔,远近闻名。果然,当晚的宴请席上,烧鸡和锅盔就作为特色端上来了。苹果没有,上的是西瓜。这个季节,新苹果还很青涩地挂在树上。我注意到每个桌签上印的是苹果,图片上的苹果红亮透熟、甜脆欲滴,不由得令人胃口大增,佩服招待方的周到。

宾馆对面隔条马路,就是近年新建的“成纪文化城”,晚饭后大家到那里散步。天空有乌云,阴沉沉的压得很低,无风。刚进大门,就见满天的燕子打着呼哨,黑精灵一样呼啸而来。它们被乌云压着,打着旋儿,上下翻飞,有的在殿宇飞檐中间往返穿梭,有的迎面扑来,眼看就要碰到人脸上了,却嗖的一下从头顶擦过,还有的贴着广场地面,在练滑板的孩子们脚腿间穿来绕去,速度飞快。这些燕子都大呼小叫的,似乎闷久了,要喊出一句话来:“静啊——”“宁啊——”“咿——呀——”“嘘——”,声音尖利悠远,闻达于天庭。好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正暗自感叹,就见不远处大殿墙根下,诗人人邻拿出个笔记本在记着什么,等他很快写完,将本子插到包里,我走过去说:“人邻兄,你在记这儿的燕子对不对?”他说:“这燕子有些意思。现在天空的光线正好,太晚了没那种效果,放在正午烈日下,也不好看了。”大家都稀罕,这儿为啥这么多燕子,而在县城其他地方没有或少见,陪同我们的刘桂香女士说,燕群就在眼前的这些殿宇上安家,现在的城市居民楼已没有燕子做窝的地方了。想想刘女士的话,很有道理。燕子们不懂文化,但它们选择了一个宏大的文化城做它们的安乐窝,实在是生命的一大幸事。文化城里除了燕群,常住居民就一个伏羲,细想夜深人静时,坐在大殿里的伏羲也很寂寞啊,有燕子们陪着,呢喃呢喃,燕尔燕尔,说一些现代人听不懂的悄悄话,多么好。我相信他们的语言是相通的,可以八卦,可以女娲,从亘古谈起。此时天色尚早,将黑未黑之际,燕群尚未归巢,县城里的人饭饱酒足,却倾巢出动,到这文化城里散步玩乐来了。我观察了一下其中的一些人,发现那些中老年人进得文化城来,晃晃悠悠,不紧不慢,一副很静宁的样子。他们站在那里等人,往往双手叉腰,走路时又倒背双手,后面藏着一个小凳,或饮料瓶子。年轻人就大都显得急匆匆,兴冲冲,衣着时髦,很认真地调笑,喊自己的同伴。待我们几个顺着广场北面的台阶步上正殿,我发现几个小伙子横坐在正殿的香炉前,边抽烟,边用白眼翻动眼前的茫茫夜空。对面,几座山头浮现出来。说山头,其实是平的,像几座分际明显的八卦台子摆在一起,看上去布了阵似的。阴云从那边蒸起,扯了幔布一样笼罩过来,越压越低,暮色就突然深了。这种景象,作为当地乡镇干部的刘桂香女士早已见惯,正在旁边给诗人牛庆国诉说当地农民的幸福生活,以及基层工作的诸多难处。我心说难是难,云扯着布来了,燕子的叫声不见了。我们没进大殿看伏羲像,暮色就突然深了,大殿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转一转,转到殿宇一角,下面正放着流行歌,一群老太太正在跳舞;广场那边,一群少年溜旱冰溜得正欢。云在头上罩着,一颗大雨点要落下来了。

第二天起来,果然一场大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我们冒雨去几个地方参观,一路上民俗笑话不断。同车的郭三省、王知三、李世恩、魏向迥等人,一个个十分健谈,你一段,我一段,开怀不已。出城时,车一晃,看见一排店铺,其中一家牌子上用很大的广告字体写着:烧鸡大王某某某。前面就是滨河大道,马路宽阔,临河那边有造景,花花草草的,建了亭台,竖起高高的路灯,有点像兰州的黄河风情线。那条河倒是不大,被草滩掩映着,有水无水的样子。我问这是条什么河,王知三说叫“葫芦河”,郭三省说是“狗娃子河”。几个人就七嘴八舌讲历史,谈静宁的变化,说静宁原来很穷,静宁人出外打工,许多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静宁的,谈个对象,对方问你是哪儿的,就说是兰州的,或平凉的,有一小伙实在不愿撒谎,就说:我是静宁的,但……离开静宁很久咧!后来,那小伙挣了钱回家乡,一到静宁县城两眼大睁,惊呼:离开静宁很久咧,街道都装上红绿灯咧!众人听了大笑,这当儿,恰好有人问了个有关静宁的什么问题,大家一起嘲笑:连这都不知道,看来你离开静宁很久咧!

距县城二十多公里有个界石铺镇,那里是红军长征中三大主力的重要集结点,现在建了个长征纪念园。我们到纪念园时,雨下得小了,天很阴冷。冒雨进去,先参观了主题雕塑,该雕塑根据日晷的样子设计,构思比较独特。还转了毛泽东旧居、红军楼、缅怀厅等。印象最深的是毛泽东旧居,一间屋子,一张炕,一盏油灯,还有铁架小火炉、铜脸盆、旧式的桌椅,一看就是当时的有钱人家。隔壁屋子里住着警卫员,摆设了梳妆台和纺线机。这院子的主人是一姓张的人家,简介上说,他们主动把院子让给了毛泽东居住。说“旧居”,其实毛泽东等人在那里只住了三天。记得两年前在甘南迭部县境内,随团参观了一处“毛泽东旧居”,毛泽东在那里也只住过三两天,现在一到夏天,游人如织。还是当领袖好啊,住过的地方哪怕只住三五天,都被后人们供奉起来了。现在开发“红色旅游”,这些“旧居”不光能教育人,还能变摇钱树,一举几得。转到“红军楼”下,这楼原来是戏楼,当年红军领导人在戏楼上演讲,下面有观众。现在戏台上空空的了,下面场子上塑了几个像,有一士兵,有一老头,有一小姑娘。其中小姑娘的塑像煞是可爱,扎着羊角辫,双手托腮,很听话地坐在板凳上,若有所思。据陪同我们的沈学英副县长介绍,那小姑娘真有其人,是附近村里的,活到高寿,前几年才去世,县里搞活动时,他们曾把白发苍苍的老人请到现场,请她亲述当年的情景。村里另一位传奇人物叫余新元,当年红军经过这里时,作为放羊娃的他偷偷将地主家的二百只羊送给红军,他也随羊群参加了革命队伍,转战南北,后来做了司令员,调到东北工作。恰好那年,雷锋在他的部队报名参军,招兵的军官嫌雷锋个头太小,不予录取,不知怎么的就让余新元碰上了,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雷锋,破格录取他当了兵。听了这个故事,大家有些称奇,说没有余司令,就没有后来的雷锋,雷锋若参不了军,谁也不知道他是干啥的。

纪念园所在的村子叫“继红村”,一听就是后来改的村名,原来不知叫啥。我提前出了纪念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几滴雨打在脸上、眼镜上,冰凉,顺着公路望过去,对面就是村子的打麦场,两个草垛湿淋淋地摞在那里,旁边停了个碌碡。场上没有人,显得冷落。突然一只鸡从草垛里窜出来,“咯蛋、咯咯蛋”叫个不停,一条小花狗闻讯从场那边赶来,跑到草垛上看了看、嗅了嗅,像受了骗似的,掉头扑上去追咬那只鸡,鸡吓得满场乱跑,咯蛋咯蛋咯咯蛋,翅膀扑腾,掉下几根鸡毛。

雨还在下,山上山下一片湿意,那些草坡和庄稼地都冒绿气,只有白杨树的叶子发白,一排排,白得不像话,原来是雨点将它们的叶子打翻了,风将那些叶子吹得倒过来了,露出底白。

走访了一家纸制品公司,这是静宁苹果带动起来的纸箱包装产业。进得厂房,但见机器轰鸣,工人们在生产线上忙碌。通过电脑设备的操控,七层瓦楞纸板生产线将原浆纸卷加工成纸板,再碰线、覆面、印刷挂版、粘箱、钉箱,一条龙出来,变成成品,整整齐齐码成巨大的箱垛。机器是硬道理,它们以不容置疑的节奏与速度,不断将实有之物逼到人的面前。那机器压一下,出来一个纸板,压一下,出来一个纸板。那钉箱的线轴转一下,咔嚓,转一下,咔嚓,女工们必须手眼并用,准确操作纸箱的钉眼位置。我真担心一不小心,钉针会扎进她们的手指、手背,在旁观摩了一会儿,很想问问那位大姐有没有受过伤,看她很熟练机械地转动纸箱,就没敢过问。工厂的流水线上,似乎不是萌生联想的地方,我等闲人的那点关切,在伟大的、隆隆转响的机器面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现代企业的效率,也就是它的冷酷。它要制造出商品,它可以把一切都变成商品,包括劳动,包括感情,用效益换算出来,分红、纳税、扩大再生产,最后落到你手里的,是钱,是人民币,显得冷硬,却关乎你的生存。

在治平乡,参观了一家果品公司。该公司主要从事苹果的购销、储藏和加工业务,有巨大的气调库,苹果冷藏能力达到五万吨。我们转到气调库门口,但见一箱箱沿四面墙壁码到库顶,足有十几米高。冷库中间场地闲着,空空荡荡,空气中笼着寒气,地上一层白霜。七月天,大家身著单衣,几个胆大的进去试了试,马上又跑出来,直打哆嗦。我在靠近门口的里面转了转,立马被冻得头疼。据公司负责人介绍,库里的温度在零下三摄氏度左右,如此,苹果才能常年保鲜。气调库门口有十几个女工,正在给库里移出来的苹果套发泡网,装箱,每天可得七八十元工资。在另一厂房内,停着长长的选果机。我很好奇选果机怎么选苹果,就摸着机器边看边走,厂区负责人在旁边热心介绍工艺流程,这边怎么洗,那边怎么测重,大苹果去哪里,小苹果怎样从旁边滚出。最后,大小苹果滚到了公司会议室的盘子里,让我们在座谈时,有了好口福。那些苹果是去年冷藏的,感觉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色泽鲜艳,质地密实,口感甜脆,真是好吃啊。

听说,静宁县的苹果栽种面积有百万亩。

待我们走访苹果种植基地,果然名不虚传。车顺着李店河流域走,一路都是苹果树,川地里、山坡上,沟沟峁峁,蔓延几十公里,气势如虹。在迎面扑来的大片绿色里细看,那些苹果树并不很高大,也并不是野生野长的,一块块园地被修整得很平顺,精耕细作,每隔几块园子,地头立着一间小安房,红顶白墙,在绿色中分外醒目。苹果却还没显出红来,都套上了增色袋,挂在树上,风雨里招摇。我注意到除了增色袋,树上还挂个黄纸片,像阴阳先生写的扶乩,心说这里的农民还挺迷信,果树上贴扶乩,是想辟邪哩。

上了几盘山路,在常坪塬的一个山头上停下,大家下车。原计划是要到果园里面走走,可天意弄人,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这会儿仍滴滴答答。果园里面去不成了,大家只能打个伞,站在公路边看看景象。这里是高处,可以俯瞰,可以远观。山下是营川,也叫广爷川,是飞将军李广当年屯兵的地方,现在已完全被苹果树覆盖,郁郁莽莽,向远方延伸。顺着山脚上来,亦被苹果树覆盖,雨气中沟沟壑壑、田垄地头,都看不清楚了。大家眺望的时候,一个高个头、黑皮肤的青年汉子大声介绍情况,说这片苹果基地涉及细湾、常坪、刘晋三村五百零七户,总栽种面积三千五百亩,人均七亩,每亩收入一万到三万元。旁边有人插话说,农民现在很富哈,附近有个村子几乎家家买了小轿车。正说着突然起了一阵风,公路下方几块地里的果树哗啦啦摆动,黄纸片摇晃。我怀疑那黄纸片是不是辟邪的,问身边的诗人陈宝全,他说那是粘虫纸,防虫害用的。旁边就有人笑,说我的想象力挺丰富。又看见苹果树根部覆盖着黑色地膜,问胡麒军部长,他说地膜除了保墒,还有反射作用,可以让苹果树低处的果子均匀受光、受热,长得跟高处的一样好。

这里的人们真是用心啊,不知怎么,我想起了家乡陇南的花椒树。跟静宁苹果一样,武都的大红袍花椒也名闻遐迩。武都人对待花椒树,就像静宁人对待苹果树,一样花大心思,精耕细作,百般务弄,以求得殷实的回报。我的父母是农民,但家里基本上不种庄稼了,父亲常年在椒树地里忙碌,一有空闲,就拿上工具,给这棵树除虫,给那棵树修剪,今天去施肥,明天去挖草,他的勤苦和用心,以及对花椒树的感情,受到同样务花椒树的村人们的啧啧称赞。昨天我在宾馆休息的时候,家里打电话上来,母亲说开始摘花椒了,今年花椒价格不行,工价可比往年高。妹妹抢过话头说叫不上摘花椒的人,姐姐好不容易从两水镇寻了几个女娃子上来,却三天两头下雨,地里去不成,都在家呆着,管吃管住。妹夫也停了在县城的泥水活,赶到家里收花椒。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在外面游山玩水,家人却在受苦。

好在眼前的苹果树安慰了我。在劳动人民即将丰收的现场,田野里,果园里,无论是劳动者还是参观者,都没有置身事外,都不仅仅是“看客”。这些苹果树和家乡的花椒树一样,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不光有农民的,还有其他人的。甚至除了人类的,还有天地自然的心血。凝聚起来,精壮地生长。踩着被雨水浸透的地边,我很想走进园子里去,用手摸一摸那些湿漉漉的树干,它们长得不高,却好像憋着一股劲儿,好像一定要憋出一番名堂出来。那些叶子,在雨中绿绿地伸展。那些果子,一个一个,被专用袋包裹着,在里面用力发育。待到收获的季节一到,揭开一层层秘密,里面就会呼啦啦滚出惊雷,给勤劳的人们一个大惊喜。

人生应该向苹果树学习,迎着风雨,多结果子。

回去的路上,老民俗学家王知三开玩笑说,知道静宁人的皮肤为啥这么好吗,姑娘们水嫩水嫩的,脸蛋粉红粉红的,为何?是从两三岁开始,吃苹果吃出来的!众人一起笑着反问:知道你脸上为啥皱纹那么多皮肤那么差吗,是吃烧鸡吃的哈!

下了常坪塬,走不远就到李店镇,大家在镇政府食堂吃饭。镇里为了这次接待,专门宰了一只羊,桌上羊肉上了一盘又一盘。乡镇干部们开始轮番上前敬酒,酒杯大得吓人。那个在山顶上介绍情况的高个头、黑皮肤的青年汉子,此时有人叫他王镇长,我才明白原来是个地方官。王镇长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朴实、精壮,酒量很大,划拳虎虎生风。

返回宾馆时,天色已晚,雨还没有停。众人有些累,也有些酒意。稍事休息,收到县委书记王晓军先生写的两本书,一本是《雪落无痕》,一本是《刘沪将军传奇》。这时听见楼道有人喊:写字写字!留下墨宝哈!于是下楼去,在宾馆一楼的一间大房子里看大腕们写字。马青山主编那晚写得最多,大字小字,行楷行草,回应人们的请求,几乎给各方面人士都送到了。印象最深的,是他给青年诗人王响流写字,写了幅“泉水叮咚”,王响流叫嚷着非要请马主编在后面加一个“响”字,原因是他名字里有个“响”字。郭晓琦在旁边用静宁腔调附和道,响流么,响流么,就得“响”一下。人邻那天晚上也露了一手,却不是当众写,是把自己关在住的房间里偷偷写好了三幅,才拿下来示人。人邻的字如其人,七拐八扭的,颇婉转,还有几分冷艳。牛庆国平常不怎么写字的,可能受现场气氛感染,不由挥毫了几幅,字体在温厚之余,透出几分特别的力道,其中一幅写的是自己的诗句:树上面是天,草上面还是天。

睡觉时很晚了,躺在单人房间里,迷迷糊糊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古成纪遗址里,那是一段颓败的土城墙,残存于两条河的交汇处,一片开阔。土城墙上有个洞,洞口长满蒿草,我凑上去瞧了瞧,却看见洞里有人,并且是几个长毛人,一个长毛人在石臼里捣什么东西,另外两三个正就着一块石桌吃肉,啃的是一个鹿头,那鹿头睁着眼叫唤,长毛人就转过头看见我了,满脸发黑,泛出野性之光,要站起来了。我拔腿就逃,却怎么也跑不快,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摸,是一把石斧。

恍惚又梦见走在静宁一中的校园里,两个美女向导带我转了文庙,转了操场,转了绿树掩映的凉台。她们腰身款款,脸蛋像苹果一样鲜嫩。她们说这文庙是明朝建的,距今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我却问,这棵芭蕉芳龄几何……

醒来想想,这不是梦,而是白天经历的现实,同行的有许多人。我是酒喝高了,醉意朦胧中,产生了一些虚幻的想法。我压根儿就没有做梦。

七月二十二日上午,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地变得妩媚。吃过早餐,一行人去参观县博物馆、民俗馆等地方。那些石斧、石锛、石碗躺在博物馆里,那些玉璧、玉璜、玉琮躺在博物馆里,那些彩陶罐、双耳瓶、白釉瓷盘躺在博物馆里,穿越时空,上面残留着古人的汗渍和体温。最留恋的是在民俗馆,一进去就感到亲切,里面陈列着各种农具及民俗用品,有犁铧、手推车、连枷、镰刀、锄头、木叉、榔头、推刨、墨斗、长杆秤、马鞍子、铡子,有木锅盖、马勺、风匣、铁皮电壶、竹笼子、油罐子、老鼠夹子、灯盏、草帽、草鞋、窗亮子、煤油炉子,有纺线车、戏帽、灯笼、唢呐、算盘、电影片子、磁带盒子……真是多的数不过来,其中的不少器具,我曾经使用过:小时候用镰刀割过草,用榔头打过架,马勺伸到面柜里取面,帮妈妈拉过风匣;后来上学,用煤油炉子做饭,满身的煤油味儿;三更半夜赶着去看电影,放的就是铁皮箱里的电影片子;听磁带,国产的双卡录音机。诸如此类,边走边看,边看边想,勾起了不少生活回忆。现在,这些曾与生命发生过关系的可爱之物,都进了博物馆了。

整个农耕时代的文明,都在往博物馆走。在中国许多乡村,农具没有了,牲畜不见了,旧有的风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工业化、商品化时代的事物及生活方式,正轰隆隆前行,不可逆转。静宁也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讲,它已经静不下来了,宁不下来了。不过静宁很有心,懂得在一个新旧交替、日新月异的时代,去保留农耕文明的这些历史遗产,供后人缅怀。

从民俗馆出来,顺着一条巷道去买锅盔。寻了半天,锅盔店尚未找见,却迎面碰上一座老宅子,土墙黑瓦,木檐飞花,土墩里竟镶嵌两道黑漆大门,幽深处,立一壁照,遮掩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一拄拐棍的白发老太,倚壁照探了个脸,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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