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钥匙的人

文_刘云芳

“很多宝贝不是买来的，它们偷偷藏在某个地方。”这是五岁的儿子告诉我的。这句话跟很多捡来的物件相关。比如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根铁钉、一截好看的木棍……儿子总忽闪着大眼睛问我它们原本的所在，并小心地将它们带回家。有时候他看到一件很美的物品，却发现它们不过是路上的弃物，就会说“地球人太过分了”或者“人类怎么能这样”。

在我家里，捡来的物件并不少见：一段干枯的紫薇树枝做了插瓶，一截蜿蜒伸展的桃木根须里安放着吉他，干枯的松塔装饰着一个小小的器皿……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因为记载着我们发现它们时的欢欣，成为我们最为喜爱的玩意儿。

那天，我带儿子出门，他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把生锈的钥匙，弯腰捡起，视若珍宝。等我丈夫下班回家，他便一路奔到门口，兴奋地举起钥匙递过去，诉说着它的来历。

我丈夫一脸欣喜，从钥匙不太规则的凹槽里鉴定出它的出身：这是一把手工钥匙。这样的钥匙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儿子听得认真，接下来生出了无数个问题：这钥匙是谁做的？跟它配对的锁在哪里？它为什么会被主人丢弃？我和丈夫试图为他还原一把钥匙的出身，它是怎么被丢弃的，又是怎么在风雨里焦急地等待自己的新主人的。我们还想象着是一个怎样的老工匠打磨了这把铜钥匙，而后来钥匙又被挂在了谁的腰间。再后来，防盗门盛行，这样的钥匙与锁慢慢退休。它或许是因为没有用处被遗弃了，也可能是无意间被丢失了。总之，看它身上的铜锈，我们断定它已经在那条路上停留很久了。听到这里，孩子的眼里滚动着泪珠。我想这把钥匙已经开启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他望着钥匙出神地说：“我想做它的新主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抛弃它。”

我丈夫很爱动手做些什么，一截竹竿加几个曲别针，在他手里变成了晾衣竿；一个葫芦他烙画几笔之后就变得无比精美；连洗衣机里坏掉的离合器，在他眼里也是有用的。让最有质感、最坚硬的东西拥有最温柔的含义，这是他所擅长的。当孩子提出要改造这把钥匙的时候，丈夫立即同意了。

这之后，丈夫一有空就坐在操作台前，切割、雕刻、打磨。第二天，钥匙原来有孔的部分被切去，整个身子卷曲了；第三天，钥匙原本细长的那一端的边沿多了一个小孔，宽的那部分，多了祥云的纹理……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一直默默陪伴着，他耐心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最终，一根棕色的绳子从新孔里穿过，一枚精致的小如意挂件在丈夫手里晃悠着。丈夫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无比温柔地调整着绳子的长度。我看到，铜制的如意挂件跟孩子的笑容一起闪闪发光。

这个如意挂件成了孩子最珍爱的礼物。在小朋友面前，他会忽然用两只小手轻轻地捧起它，说这是爸爸送给他的礼物。而在他爸爸心里，这礼物来自孩子——因为他捡来了钥匙，爸爸才能拥有这创造性的体验。

之后，孩子在街上还捡过枯叶、螺丝，以及别的什么，他会娓娓道出一个温馨的故事，他说，这是它们的秘密，让他听到了。而我也相信，发现美的目光是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许多事物的秘密之门。

夜晚，看着孩子熟睡，丈夫说，我们都要做那个擅于捡钥匙的人。而这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