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赵 瑜
有那么几年,每到春天,我都会去湘西凤凰一趟,去看我的房子。是的,我在沈从文的凤凰买了一套房子。那房子临着沱江,买的时候我就念着,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就住在那里,开一家小旅馆,读读沈从文,写写小说。
这理想灿烂,让人燃烧,可买过房子以后,我陷入经济困境,而凤凰日趋商业化,仿佛也背离了我的初衷。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房子一直空在那里,成为我每年去一次凤凰的理由。
去凤凰,多是坐绿皮火车,那旅程是我最喜欢的阅读内容。
若是没有买到卧铺,在硬座,我遇到的阅读内容多是喧嚣,近似于一本通俗小说。身边除了推销香烟、啤酒、矿泉水的声音,便是陌生男人在一起讨论历史悬疑、官场秘闻。总会有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掌握着常人不知道的秘闻,天知道那其中的真实性有多少,在这样的内容中,我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愉悦和满足。
如果是在卧铺车厢里,那么,便可以读到不同家庭的温暖内容。睡在下铺的老人通常是一个故事的中心,睡在上铺的年轻人对老人的照顾让人感到活着的暖意;或者是一个小孩子的单纯,逗得相邻的陌生人宛如熟识。
这些都是旅行中最为舒心的阅读内容。
行走必然是一种阅读。不只是路上的风俗和人情,自然风物也是打开我们内心的一页内容。
前年年初,我去了三沙永兴岛。那是一个在纬度上打开我们想象的热带小岛,那里的海水,比“清澈”这两个字更清澈;那里的云朵,比“纯白”这两个字更纯白。那里的景致除了让人张开双臂陶醉和沉浸其中之外,再也想不到更为合适的动作。
我在贵州的一个小山村看到了树皮纸的制作过程,那一道又一道的复杂工序,让我感受到旧时的人们为了制作一张可以写字的纸所耗费的时间和力气。而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让一首唐诗或宋词写在纸上,流传下来。
我在湖南乡下看过杀牛。那杀牛的年轻人,从磨刀的姿势到每一刀下去的速度,以及肢解牛时使用的力道,都是舞蹈。杀牛前的祭祀是对生命的敬畏,杀牛后的肢解是对牛的身体结构进行探索的艺术。
我读过梵净山的云朵,那是云的河流;我读过长白山的云朵,那是云的集市;我读过海南的云朵,那是云的画展;我也读过我家乡的云朵,那是我所有的童年。
我吃过黄河里的鱼,那是黄河下游到处流传的一句情话;我吃过东海里的鱼,那些鱼将它们在海水里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还多次在南海的渔船上吃过渔民们刚刚打捞上来的鱼,那些鱼的味道是一种秘密,食用它们就是对大海的一种了解。
一个人,如果一生都不离开家乡,那么,他便是没有家乡的人。
我们对万事万物的认知,都源自参照物的变化。行走时,我们会看到不同地方的人,不同的人会让我们看到不同的自己;我们会吃到不同的食物,不同的食物会养育不同的自己。
行走时,自己也是陌生的。因为我们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吃不同地方的食物,所以,我们变成更丰富的自己,变成更加清楚来处和去处的自己。
行走是最好的阅读。日常生活中的我们重复、单调,过度熟悉的生活程序将我们逼迫成一台固定空间里的机器,我们的灵魂在日常生活中是沉寂的。行走却不然,它强调感受,强调接受每天新鲜而美好的景致和相遇。
行走是对自己灵魂的一种救赎。所以,如果你觉得生活僵硬,缺少意义,那么,背包上路吧,你一定会找到自己喜欢的阅读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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