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苏 辛
30岁前,我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难题,其中之一是如何拒绝别人。在“友善对待他人”和“珍重自我”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界线。把握得好,做事就“随心所欲不逾矩”;把握得不好呢,要么为他人所累,被大量侵占属于个人的时间、资源,影响心情,要么生硬尖锐,拒人于千里之外,成为大家躲避不及的怪物。
我有一位极善柔软地坚持自我的友人,他很少委屈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更少因此为人所怨恨。与他交往,渐渐懂得,世界可以滚滚而来,我可以不避开也不对抗,只是任它流过去,该留下的留下,该离去的离去。现在,我亦可在微笑中守住底线,用坦率来面对误解。偶尔妥善地处理了我与他人之间的问题后,也会暗暗起念:原来我有那么一部分,活成了当时认识的你的样子。
曾与疼爱我的人一起吃午饭。简单而滚烫的炝锅面,吃到细汗微微,自己完全不介意。他却起身,在桌上找到我乱丢的发圈,将我披散的长发松松扎起。那一刻,内心下了一场春雨,雨后嫩叶苏生,二月兰烂漫一地。自此,随身的小包里常备发圈,跟人吃饭时,若见女孩子出了汗,便默默递过去。那是他教会我的不需言语的温柔。
清水煮面条,水第一滚后,放猪油渣,点一些凉水入锅。水再滚起,再点一些凉水,放入芹菜叶,嫩叶亦可,老叶尤佳。锅开三次,面条就煮熟了,加点盐就可起锅。芹菜叶吸足油分,碧绿柔嫩,纤维柔韧,颇堪咀嚼;猪油渣的油分被煮开到水和面条中,已完全不腻,肥肉滑嫩,瘦肉韧香;至于面条和面汤,吸收了油香与菜香,风味独特。这是母亲用厨房下脚料做的日常饭食,当年第一次创造出来,父亲便大跌眼镜:“这做的是什么东西!哪有这样配料的!”然而我吃得十分满足,多年以后为了再现此味,专门去市场买了五花肉回来熬出油渣。能跟这碗面并列的,还有榆钱面、发面油饼、马齿苋菜饼,以及母亲亲自手洗出面筋做的家常版胡辣汤。
我生性疏懒贪玩,又因行动不便,最厌洒扫拖地。我的屋子每周末整理一次,周一整洁如初,周二略见零乱,周三再乱一点儿……直到周末,再来一次循环。如此这般的我,做饭之后,厨房却可以立刻恢复如初,厨具各就各位,料理台毫无水迹和厨余。此事全仰赖我父亲某次下厨做土豆丝,我在旁边全程观看操作过程,以求习得“父亲的味道”,最终发现父亲做完饭,厨房丝毫不乱。但在日常生活中,除了这件事,我便再无一事像我那位做事井井有条的父亲。我更像他的,是那种莫名的骄傲和倔强。
在外生活,一直警惕“好为人师”——既不足够年长,又不足够渊博,从阅历到学识,都并无教育任何人的资格。与朋友见面,尽量多听多看,少发狂妄之言。但见了自家弟弟,以上修养全部丢到爪哇国去。“快去读书”“少打游戏”“要去锻炼”“注意身体”“过来吃瓜”“十点以后不要吃东西”……每次滔滔不绝之后,提醒自己不要对他干涉太多;下次遇见事情,又不自觉地冲过去一顿教育。大概在这点上,我是个讨厌的姐姐。
人何尝有真正纯粹的自我呢?我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他人的痕迹。今日喜欢的歌手,他的歌是昨日从恋人耳机中听过的;今朝所处之状态,是前日友人之境界。尘世浩荡,我们凭着这些微小印记认出牵连彼此的无形蛛丝。蛛丝纤弱,断裂、飘散是常态,只是某天,即便我们与那些人已相隔天涯,举起面前的酒杯时,怕还能忆起,当年他教你品酒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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